今天是除夕，一年中最后的一天。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击声从院落里传来。顾涵举着一柄长柄木锤，向着热气蒸腾的石臼中砸去。石臼里，随着木锤的落下，白色的年糕一点点变得光滑起来。
顾涵偶尔停下来，此时等在一旁的夜烛便会上前去，将年糕翻面。随后顾涵便继续对着石臼捶打起来。
而在厨房中，宋梓沫则站在板凳上，将案板上的胡萝卜切成丁——今天要包饺子，她正在做饺子馅。
“又是一年要过去了啊……”宋梓沫一边娴熟地将切好的萝卜丁放入准备好的肉馅中，搅拌均匀，一边暗自想到。
这一年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忽然，宋梓沫察觉到自己的腰被人抱住了。
狐娘身体一僵，旋即叹息道：
“顾涵，别闹，年糕锤好了没有？”
“哼哼，师妹我出马，当然是锤好咯。”
顾涵笑嘻嘻地说着，凑近了宋梓沫毛茸茸的狐耳，低声道：
“狐狐，再让我抱一下嘛~”
由于在夜烛的面前，顾涵不好直呼宋梓沫的名字，因此这位小师妹经常会起一些奇奇怪怪的称号，宋梓沫也算是习惯了。
宋梓沫嘴角抽了抽，吐槽道：
“你就没撒过手啊。再说你要抱我是能拦得住你？”
“略略略。”
顾涵吐了吐舌头，松开宋梓沫的腰，笑道：
“你可是要快一点啊，待会还得你去写春联呢。唔，包饺子也等着你来呢。”
“好好好。”宋梓沫撇了撇嘴，“你就会催我，还不来帮忙一下？对了，那边的面团准备好没有？待会没有饺子皮看你吃什么。”
“对吼！”
顾涵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少女急冲冲地转过身去，忙活起来。
将饺子馅料准备好后，宋梓沫从板凳上跳下来，肩膀却被顾涵揽住。
“狐狐，我们走，去写对联去！”
在书堂中，夜烛已经摆好了两长一短三张红纸，正对着一方砚台，仔细地磨着墨。见到宋梓沫进来，他也仅仅是瞟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几个月过来，他也差不多快要习惯了宋梓沫的存在。
顾涵提起毛笔，在砚台里沾了两下，随后递给宋梓沫。
宋梓沫提起笔，想了想，在红色的纸页上写道：
“旧岁辞别千帆逝，新时已至万木春。”
*
夜晚，鞭炮的声响回荡，三人坐在方桌前，桌上满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望着眼前的师弟师妹，宋梓沫的心中升起了一丝暖意。
在外行走了那么久，终究是这副场面能唤起她心底最温柔的回忆。纵使并不是所有的长青门弟子都在这里，但是宋梓沫已经感到满足了。
吃了一半，夜烛便神神秘秘地转出门去，不一会儿，便举着一个黑的坛子走了回来。
坛子打开，一股浓烈的酒香自其中溢出。将宋梓沫与顾涵的眼神同时都吸引了过去。
“好香啊，小六子，你居然还藏着这种好东西！”顾涵耸动鼻尖，小脑袋当即凑了过去，在夜烛的身边嗅着。
夜烛呵呵地笑着：
“这是我前几日在一位去扬城的商人手上买到的，据说是他自家造的佳酿。现在看，的确不错呢。”
宋梓沫也好奇地探过头去，看着夜烛将琥珀色的酒液倒入海碗之中。在烛光的照耀之下，酒液散发出诱人的光。
三人端起海碗，一碗接着一碗地喝着。
很快，顾涵的醉意便上来了。少女的脸染上了一抹酡红，眼睛却比平日里亮上的不少。
“小六子……嗝……你先出去一下好吗？”顾涵打着酒嗝，醉意十足地对夜烛说到，“我有些事情想要对狐狐说一下……”
夜烛眼角抽了抽，但是看了看顾涵的小拳头，识趣地转身出门，顺便将房门关上了。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顾涵蹭到宋梓沫的身边，搂着她的肩膀。
“啧。”宋梓沫皱了皱眉头，“顾涵，你已经醉了，就不要再喝了。”
“不嘛。”
顾涵仿佛变回了长青门上的那个小女孩，开始撒娇起来：
“我就要喝！”
说着，她便抢过宋梓沫刚喝剩下的酒液，咕噜咕噜地喝下。
“你这……”宋梓沫无奈地看着顾涵。
咚——
顾涵将海碗往桌上一掼，震得碗筷声响。
“师姐，我有话想要对你说……”顾涵瞪着迷糊的双眼，面庞的红色仿佛浓郁得要滴下来一般。
“你醉了，还是先去歇一会吧，有什么事情，等醒来再说也可以。”宋梓沫轻声劝到。
“不。”
顾涵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将发丝揉得一团乱糟，随后她犹豫了两秒，开口道：
“师姐，我喜欢你。”
宋梓沫满头黑线，尴尬地说道：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啊……”
“看看你这几个月干的好事，还会有人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玩意？”宋梓沫内心中吐槽道。
“可是，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顾涵接着说到，“你在畏惧我。”
“我没有……”
“嘘。”
顾涵将食指放在宋梓沫的嘴唇上，说到：
“听我讲完，好么？”
见宋梓沫点头，顾涵抹了抹眼睛，接着说到：
“我知道，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很任性，任性地想要把你锁在我的身边，任性地想要夺走你的一切。我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少女说着，逐渐抽噎起来。她抱紧了宋梓沫，旋即，低声的啜泣又化作了嚎啕大哭：
“我真的好怕，我怕失去你。你知道吗，你出山门以后，我每天都会去山门口看看，看你有没有回来……”
“江湖每天都在死人，我怕哪天就见不到你了……前面在扬城也是，你从来都不懂得顾惜自己的性命，我怕、我怕哪一天我就见不到你了……”
顾涵摸了一把泪水，继续说到：
“所以，所以我就想要把你留下来，你留下来，我就能保护你了，你也不会离开我了。我不想要你死，我不想哪一天，只能看见你冰冷的墓碑……”
“梓沫，你能原谅我吗？”顾涵抬起朦胧的泪眼，祈求似的看着宋梓沫。
宋梓沫叹息着，揉了揉顾涵的脑袋，就像过去那般，随后，她轻声说到：
“傻孩子，你说的那些，我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又何必要原谅呢？”
“真的吗？”顾涵抬起头，看着宋梓沫。
“真的。”宋梓沫点点头，肯定道。
顾涵猛地扑到宋梓沫的怀里，放声哭泣起来。
“乖，乖，别哭了。”宋梓沫轻柔而娴熟地拍着顾涵的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涵的哭声渐渐停歇。少女已然阖上双眼，睫毛之间，还残留着晶莹的泪滴。
宋梓沫将顾涵的脑袋挪回桌上，让她趴着，随后起身，走到门前，轻敲了两下。
门被打开了，夜烛从门外走了进来。
“成功了？”夜烛小声问到。
“嗯。你给的药很有效，现在已经睡着了。”宋梓沫回头看了一眼顾涵，问道，“我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夜烛点点头，说到：
“你的武器和干粮，还有你要的衣服，我都给你打包好了，就放在门外。马车我也雇好了，在门外的小巷子里，你到了以后就说是我让你来的，他们就会启程。这些人原本也都是商人，会做好伪装的。”
“嗯。”
宋梓沫想了想，又说到：
“对了，你和顾涵要记住，天地间将会有一场大劫降临，你们要记得保护好自己，若是有能力，把这个消息告诉长青门的其他人吧。”
“什么东西？劫是什么？”夜烛疑惑道。
宋梓沫挠了挠脑袋，说到：
“你就理解为，东夏将会发生一场不亚于妖人之战的战争，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至于更多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多问了。”
夜烛淡漠地说到：“我记下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宋梓沫转身走出门，拎起夜烛准备好的包裹，挥挥手，“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就此别过。”夜烛也挥了挥手。
宋梓沫轻功运起，身形很快便消逝在了黑暗之中。
站在房门前的夜烛疑惑地看着宋梓沫远去的方向，暗自嘀咕道：
“乱蝶穿花步？为什么她会这个，难道是小师妹教她的吗？还有，这家伙看起来好像很在意长青门的样子。”
思索了一阵后，夜烛决定放弃思考。他有些头疼地看着还在熟睡的顾涵，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今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了。
*
宋梓沫离开院落后，先给自己施展了一层幻术。这是她借助青丘木在过去的岁月中学到的妖术。以狐妖的姿态在如今的东夏行走已经不太安全，她还是得有一些伪装才行。
她将自己的外貌设定为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这是最好遮掩她身份的方法了。
将顾涵迷晕的计划，是她与夜烛共同商定的。在顾涵抢去宋梓沫的酒碗之时，那酒里就已经被宋梓沫下了夜烛制作的**。整个过程出奇地顺利，顾涵并没有什么提防便已经被迷晕了过去。
确认幻术没有破绽后，宋梓沫背起刀匣，检查了一下无定刀与无味刀。紧接着，她踏着轻功寻到了夜烛准备的马车。
报上夜烛的名号后，商队的马车当即启程，驶离小城，向着远方奔去，将除夕的火热与喧嚣甩在身后。
坐在马车窗旁，吹拂着夜晚的寒风，宋梓沫抬起头，便看见了漫天星斗。
在她的身后，依然有细碎的鞭炮声响起，宣告一年的结束。
新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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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