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无光的天幕,飞旋崩坏的石砾,眼前的一切明明都在空间中肆意飘飞着,却听不到半点风声——白发的少女睁开眼睛,所见的便是眼前的这一幕。

无言地注视着同样沉默的天顶,身下是冰冷而坚硬的石质祭坛,特蕾西亚知道,自己现在正身处梦境。

清醒的梦境——抑或是在梦境中保持清醒?特蕾西亚其实并不清楚两者之间的区别,也不关心,她只知道,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

自从十年前的那一晚起,每当她躺在柔软的床铺上,陷入安详而平静的沉睡,这一梦境便会如期而至。

一如十年前的那一场改变她人生轨迹的突如其来的变故。

当然,或许不是突如其来的——万事万物,皆有源头,特蕾西亚从不相信什么命运,她只知道,“事在人为”。

四肢呈“大”字型,无力地摊在祭坛上,特蕾西亚感到自己的双眼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在水中睁开眼睛的人,同时,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静默的空间,也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嘈杂了起来。

啊啊,要来了吗……,

眯起难受的眼睛,特蕾西亚自心底发出深深的叹息——她不知道梦境中究竟有没有叹息或是睁眼的概念。

或许从一开始,她所身处的“炼狱”,便是真正的现实吧。

一个轮回了无数次,却永远无法达到终结的梦魇。

“那么,开始吧。”

有些沙哑的女声,却从记事起,便刻在了白发少女的意识深处——它的陡然响起,昭示着仪式的开始。

而随着女声的响起,无数仿若魑魅魍魉一般的回应,便自黑暗中蔓延开了来:

“啊啊啊……开始吧……”

“开始……开始……”

“从这里……开始……”

“终于……开……始……”

……

在特蕾西亚逐渐模糊的视界中,无数身披黑袍的身影宛如夜行的恶鬼,自四面八方涌出,密不透风地围住了作为“祭品”的她,仿佛下一刻,就会生啖其肉一般。

“母亲……不……不要……”

躺在祭坛上的特蕾西亚无力地哀求道,神色绝望而悲痛——那并非她的本意,此时的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唯有按照记忆中那十年前所发生的一切,被动地演绎着,被动地接受着。

“无需畏惧,我的孩子。”

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形自蠕动着的黑色中走出,她伸出自己白净的手,温柔地抚上了特蕾西亚的头,那被隐藏于兜帽下的嘴脸,正吐露着被人类的温情所伪装的,虚假而恶毒的话语。

“吾等终将归还。”

“将自身的权与力,归还于那无貌的父神。”

“至于你,我的孩子。”

“你是我们的先驱,也是我们的向导。”

“你,即将成为那盲目而痴愚的,虚空的神性。”

女人的话音落下,诡异而古朴的,由某种生物的骨骼制作而成的匕首,便无情地刺入了少女那肤色苍白的腹部。

下一刻,宛如**一般无穷无尽的苦痛,淹没了她的理智与意识,令特蕾西亚产生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又重合了几分的错觉。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因为过度的哭号而有些沙哑的嗓音并不能制止他们的动作,只会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动作正在切实有效地影响着“祭品”的情绪。

鲜血与疯狂正在侵蚀着人类,将他们变作不可名状的怪物……

“啊啊啊啊啊!!!疼!好疼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砍下瘦小的手脚,将他们献给无垠的虚空。

“不要……不……不……别再……啊啊啊啊!!!”

割下鲜活而温热的内脏,将他们献给无垠的虚空。

“唔……咿啊啊我的眼睛!!!我……我什么都……好黑……好黑……不要啊啊啊啊!!”

挖出明亮而灵动的双眸,将其献给无垠的虚空。

……

最终,她只剩下了盲目的头颅。

以及一颗不知为何,始终急促地跳动着,如战鼓一般震颤的心脏。

“祭品”被献给了神明,她的一切,都归还于了祂。

理应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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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黄色的床帐,温暖的春光,一切都回归到了少女熟悉的日常中。

无言地注视着那挂在天花板上的华美吊灯,身下是柔软的床铺,特蕾西亚开始怀疑,究竟哪一边才是梦境,哪一边才是现实。

或许两者都是,又或许两者都不是?

真是无趣的问题,一边如此想道,一边从床上支起了身子,特蕾西亚下意识地拉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换上的睡裙的衣领。

单薄的衣物滑落肩头,其下掩藏着的肉体一如既往的白皙与滑嫩,仿佛一开始就是如此——“圣女班”的修女已经治好了昨天的刺伤,背后原本是伤口的位置感受不到一丝的不适。

但身体的深处仍旧残留着的痛觉却在以难以忽视的存在感,却揭露着那她根本不愿意回想起的事实。

特蕾西亚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躺在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每当她进入安逸的睡眠,那疯狂的记忆便会如附骨之疽一般找上她,给予她无可比拟的苦痛。

如复一日,她永远在重复着同一个梦镜,感受着同一份痛楚。

因此,每当到了需要休息的时候,特蕾西亚总会选择坐在椅子上小憩片刻,对她来说,办公室的那把为她专门定制的特大号办公椅,就是她疲惫之时最令人心安的港湾。

而像昨晚一样,躺在床上休息的情况,她已经很久没有遇上了——直到特蕾西亚再一次与那位记忆中的金发少女重逢。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呵呵呵,真是有趣,我竟然也会有从口中蹦出这个抽象至极的词汇的一天……”

歪了歪头,特蕾西亚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话语中满是嘲弄与鄙弃——她真的很讨厌这个莫名其妙的词汇,因为那个女人总是会把它挂在嘴边,而每当她想起那个女人,脑海中便只剩下了恍如泥潭一般憎恨与错乱。

她疯了,她也疯了,他们都疯了。

她死了,她也死了,他们都死了。

没有理会凌乱的衣物,特蕾西亚抱起双膝,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精致的脸蛋被埋在了两腿之间——她的思绪开始不可抑制地飘向了那仍饱含着美好与快乐的记忆的一角,在那里,有着一缕如阳光一般耀眼的金色发丝,以及如蓝天一般澄澈的蓝色眼眸。

内心越是千疮百孔,行为越是狂悖无道,对于那束漆黑的天幕中唯一的星光就越是渴求。

“安洁……安洁……”

白发的少女宛如婴儿一般瑟缩着,仿佛在畏惧着这片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地,以及那片虚伪的星空。

直到卧室的门被突兀地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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