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艾琳德带伊芙去了楼上的大换衣间——那里储藏着第五代们的共同衣物。在清水堡,魔女们并不只穿新衣,尤其是半大的孩子——孩童成长得很快——她们总得捡几件大孩子们穿不下的衣服来穿。

在这样一处温馨的魔女家园中,资源是共有的,且按需分配,因而物质层面上的攀比现象很少发生。有大人做榜样,孩子们也不会抗拒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而得益于希歌妮的经营,在最近十几年,年轻一辈们倒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依靠缝缝补补过日子了。

只要下雪,那便是孩子们的节日,第五代们准备明天一早就去山上游玩,而此时艾琳德也要为伊芙挑一件合适的御寒衣物。

“伊莎波下午是给洛佩尔涂的什么?”趁着这段时间,伊芙问艾琳德。

艾琳德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她没有当即回答。

“这事不太好说吗?那算了……”伊芙看出了她的犹豫——她想起来,伊莎波本人对这件事似乎也有些避讳。

“也不是不能说。其实不少人都知道,只是不愿意提,毕竟不算是什么好事。”艾琳德拿起一件高领毛衣,在伊芙身前比量着,“这件怎么样?”

伊芙盯着那件毛衣上的银色亮片,说道:“还可以。”

“伊莎波是跟着第三代们外出时遭遇的意外。”艾琳德说,“那时她大概也就洛佩尔的年纪,也可能更大一些……从那之后,她的皮肤——尤其是手掌上——就会产生那样的东西,有点像蝴蝶或蛾子翅膀上的鳞粉。”

“她遭遇了什么?”伊芙不禁问。

“不清楚。”艾琳德说,“我只听别人说,她可能活不了几年了。”

“这么严重?”

“总之就是这样,你也别对别人提这件事,尤其是伊莎波本人。”艾琳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毕竟有些东西,我也是偷听来的,不知道真假。”

艾琳德不想再去谈论伊莎波的事,她拿起两件外套,问伊芙更喜欢哪一件。

“这一件吧。”她更看好那件反绒的棕色皮夹克。

“哦……我其实更喜欢另一件。”艾琳德说。她晃了晃手中带有兜帽的深红色外套——那外套有着一排象牙色的牛角扣,领口的系带上还拴着两个小铃铛,伊芙觉得这件外套更像童装。

“都可以,那就这件吧。”她对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倒觉得无所谓。

艾琳德看着手上的两件外套,最后还是把那件夹克给了她。“还是它吧,更保暖一些。”她说,“但这件我想看你穿。”

“现在?”伊芙笑着问。

艾琳德点了点头,她满眼期待。

伊芙的身子匀称而修长,就算是穿着工装,似乎也能穿出与众不同的美感,这不仅是一种天赋,也和她长期锻炼有关。

在此之后,两人将打包好的衣服拿回了房间,并早早地睡下了——艾琳德对她说,明天肯定要有一场雪仗要打。

她们睡得很沉,却没料到后半夜发生的那件麻烦事。

大约凌晨两点,伊芙被艾琳德摇醒,房间里的纹印照明此时已被点亮,她艰难地睁开了眼,而艾琳德正一脸凝重地盯着她看。

“怎么了?”伊芙问她。

“好像……出了点小情况。”艾琳德支支吾吾地说。

听她这样一说,伊芙这才有所察觉——她感觉到自己的灯笼衬裤上似有些湿漉。

尿床了?她起初是这样想的,而等她摸向自己的大腿时,那略微滑腻的手感又令她心中警觉。她缓缓抬起手,手上那一抹扎眼的暗红色让她瞬间睡意全无——她不禁打了个激灵。

伊芙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她掀开被子,愣愣地看着浅色被单上和裤子上的痕迹——量不多,但有些惨不忍睹。

“这是……”伊芙看着艾琳德,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此时脑子里一片混乱。

“最近……好像有些不规律。”

“你是说……”艾琳德的话让伊芙瞪大了眼,她张着嘴,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又看向了艾琳德。

艾琳德被伊芙的模样逗笑了,她说:“嗯,不是你的。“

伊芙松了口气,她重新坐回到床上,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

“现在一想,我好像前两天就有些感觉了,但最近事情太多,没怎么留意……抱歉。”

伊芙摆了摆手,表示理解。说起来,她在庄园时也曾经历过几次类似的事——达克仁家物质条件优渥,伊芙记得敏希才刚过十二岁就来了初潮,她的这位妹妹睡觉不算老实,且起初两年又来得不太规律,伊芙有时就会跟着遭殃——也算是让她提前体会到了做女人的艰辛。

敏希没有做淑女的天赋——她从小就活泼好动,爱在后院的山坡上打滚,总把自己弄的一身脏兮兮,乱蓬蓬,南芬每次看到她那副样子就恨不得把她按在搓衣板上去洗,而直到去哈坦读书后,敏希才渐渐有了作为一个女生的自觉,开始爱干净爱漂亮了。

那段时间,也正是因为年幼的敏希在伊芙身边,“女性”的神秘感才在她心中慢慢消失,甚至让她隐隐产生了一种破灭的感觉。

“太脏了,咱们还是拿去洗洗吧。”艾琳德的语气中似有隐隐的烦躁。

两人将沾了血的床单与衣服都收拾了出来——她们分工合作,将这些东西浸泡在冷水里,又顺便撒了些盐,为的是能更好地去除污渍;做完了这些,她们又用湿毛巾擦拭过身体,之后便静悄悄地回床休息了。

躺在床上,艾琳德总也睡不着,为了能排解心中的尴尬,她又和伊芙讲起了夜话。

“伊芙,你……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她问。

半天不见回答,艾琳德以为她睡着了,她轻轻叹了口气。

“还没来过。”这时,伊芙才小声回答。

“哦——”艾琳德转过脑袋,“果然,我猜也是。”

“嗯。”

“泰莉安说她是十九岁来的,她和院长都有些特殊。”

“你们……还谈过这个?”

“这有什么,大家还不都一样。”艾琳德说,随后她又想起了什么:“对,这些事还没告诉过你——你应该知道一下的。”

伊芙没有吭声,她蜷着腿,把半张脸缩进了被子里。

“大部分人都知道,可以通过头发来看出一位魔女的魔法水平,但还有些事只有魔女们自己才知道……要看一位魔女的修行状态,她的‘经期’比雪发要更精准。”

艾琳德还是说出了那个词。

“什么意思?”

“咱们每天要做的魔法练习,会延长经期的时间间隔……这其实也是延长寿命后所产生的副作用,当然了,也可以说是好处。”相比南芬,又或伊芙自己,艾琳德说起这个话题时并不避讳,“就比如我,这一次和上一次的间隔大概是……四十二天——魔女们的经期间隔大体上都会维持在四十至七十天之间。”

按照艾琳德的说法,这显然已经不能称之为“月经”了。

“你是说,通过这方面的……状态,可以看出一个魔女的实力?”

“还能计算出大概的寿命。”艾琳德说,“不过,这种状态至少要到三十岁后才会真正稳定下来。”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一个魔女的寿命很长,她岂不是会很难生育?”

“为什么?”艾琳德问。

“因为她的‘安全期’会很长,假如她一年只有两次经期,只要失去了这次机会,下次就要再等半年。”

艾琳德沉默了片刻,却依旧没有想明白伊芙在说什么,于是问她:“什么叫安全期?”

伊芙这才想起——作为女性,懂得自身生理方面的知识其实并不等同于了解男女方面的知识。

“这个嘛……算了,还是早点睡吧。”她并没有勇气去向对方解释这种事。

对于一个少女来说,单纯无知即是美德,这种想法似乎从古至今都从未根绝——在这方面,伊芙自己也不能免俗:她并不愿去做艾琳德的启蒙者,去向她解释那些“不正经”的问题,是因为她在潜意识里觉得,艾琳德现在的状态就很好;而她自己也是一样——有时,身边的男人们总会有意无意地谈论起一些“敏感话题”,而她作为旁听者,也不得不在这时习惯性地装傻,以此来维持好自己的形象,又或是避免麻烦。

不出意外地,两人睡到了天亮都还未起,而早早起床的孩子们却已是急不可耐。洛佩尔骑着钢叉,撬开了她们卧室的窗户,冰凉的空气闯进了屋中,将熟睡中的二人惊醒。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洛佩尔十分不满,如今黛利兹出门办事了,而这位临时的组织者却还在赖在床上睡懒觉。

“小混蛋,谁让你从窗进来了!”艾琳德一起床,便朝洛佩尔怒吼道。

“谁让你睡懒觉的……”洛佩尔朝她吐了吐舌头,她径直从床边跑过,打开卧室的门锁去到了走廊。

门和窗两面透风,屋子里变得更冷了。两人只得先起床穿好衣服。

大概是因为昨晚的事,艾琳德的目光一直有些闪躲,甚至忘记了起床后的第一句问候。回想起当时的场面,伊芙突然有些想笑——那扎眼的血迹的确让她吓得不轻,甚至都有些腿软。假如有一天,自己真的遇到了类似的状况,那又该怎么办?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心里不由地烦躁起来。

天才刚亮,第五代的九个人便启程出发了,或许是因为刚下过雪的缘故,聚居地的温度骤降,寒风瑟瑟,仿佛即将入冬一般。

“我不去了!”走在半路,卡妮觉得腿冷,她想临阵退缩,却被迦耶萍和洛佩尔两人当场架住。

“你哪也别想去!”洛佩尔说。

“活动起来就好了。”艾琳德鼓励道。

除了第五代之外,此次上山还有另外几位魔女——她们作为陪同者,游玩为其次,主要是为的是确保孩子们的安全。她们携带着帐篷和工具,在北侧上山的出口处与第五代们碰头。拉齐纳娜今天也来了,伊芙见到她时,她正坐在一只倒扣的金属桶上,怀里还抱着两把铁铲——这位第四代仍有着孩子一般的心性。

山脚下的积雪此时已经开化,而更远处的山腰则还是白茫茫一片。

领头的魔女名叫桑多兰,她如今年过半百,但模样却依旧如一位二十四五的女人般年轻。桑多兰抬起手,她的手指上戴有三枚金绿色的戒指;她默念了一段咒语,使得她们身前升腾起一团倾斜的风旋,这风旋缓缓向前推进,扫清了她们前进路上的积雪。

和在其他地方看到的魔法不同,清水堡魔女们所使用的魔法似乎总是温和而可控的。据伊芙所知,茂奇就无法做到这一点——他可以用魔法生成一团火,这团火可以用来点烟,也可以用来杀人,但就是不能拿来烧菜,又或是其他更精细和更持久的操作。

从施法方式上来分类,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精细型、模糊型以及复合型——或将修饰性词汇或数值囊括在念出的咒语之中,或只凭借经验及感觉来想象,又或是将两者相结合。从严格意义上说,真正的精细型或模糊型施法或并不存在,因为人在施法时必定要有“形成魔法”的意志,而施咒时也同样不能完全摆脱“咒语”和“纹印”的形式。

由此说来,清水堡魔女们善用魔法,不仅是因为她们惯用魔法,更是因为她们有着自己的教学体系——从小就被培养出的心算或估算能力,再加上牢记于心的公式及模型,使得她们能在最短的时间构建出最适用于当前的魔法形式。

“我记得昨天洛佩尔读咒时语速特别快,比这位桑多兰还快。”伊芙在艾琳德身边小声说道,“你也能像洛佩尔那样读咒吗?”

“当然不行,洛佩尔是个特例。”艾琳德说,“院长也说,她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如果好好培养,说不定就成了第二个艾尼叶。”

“她有这么厉害?”

“天生魔女嘛,而且嘴皮子灵活,脑子又快……魔女要有的天赋她全占了。我们这里吟唱速度最快的就是她了——不过,要是把动物也算上,巴莉可能比她还快。”

巴莉——也就是冥德拉——他虽长得小,但至少也是头龙,以龙的发声器官来读咒,即便是随便哼两声都要比人类强。

“那你呢?”伊芙这才想起,自己还没问过艾琳德本人的情况,“你的魔法水平怎么样?”

“我?只能说是……普普通通吧。”艾琳德抬头看着远处的山顶,轻叹了一口气,又补充了一句,“也可能是中下水平。”

伊芙看得出,艾琳德对自己的天赋并不算满意。

“至少要比我强得多。”伊芙半开玩笑地对她说。

“你只是基础不好,并不是天赋差,等你把学过的东西都掌握了,咱们说不定谁比谁强,所以你一定一定要认真学。”

“哦……好。”

“你不准敷衍。”

“嗯,我一定认真学。”

艾琳德见她说得认真,这才点点头放过了她。

伊芙本想安慰她几句,却不想反过来被对方教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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