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动静越来越大了。
焚见丘陵是一处十分理想的天然猎场，这里会出现异兽也实在是稀奇。
他不需要亲眼看见，就能通过那阵阵吼声判断出，沃夜西他们的猎物似乎是超出了“规格”。
对于常年在南方与蔷薇联盟作战的卓真茨来说，丘陵地带可以说就像家一样熟悉。
焚见丘陵，可以被看做是好几个大治丘连成一片，其中森林环绕，只是不如真正的大治丘那么茂盛。
至于这样的地方会有些什么样的野兽，他也都大致有数。
像这样的森林地带，体型庞大的野兽是难以生存的，他们仰仗的体型根本发挥不出捕猎优势，反而会成为一种不便。
想在这里生存下来，首先就是要灵活。
这就是为什么，森林里的王者是虎狼一类的猛兽了。
但是，即便是丛林之王的老虎，也发不出那样能让树枝震颤的吼声。
如果说有什么比老虎更强的生物，只能联想到那些异兽。
“咔咔咔！！”
正当卓真茨准备行动的时候，他身后的树木发出一连串的断裂声。
紧接着，一个约莫三米高的钢铁人形不明物直挺挺地倒了过来，恰好撞在了卓真茨倚靠的树干上。
那颗树干一声哀嚎就成了两截，卓真茨很轻松地避开倒下的断木，让到远处。
“那是什么东西？”
在看到这个“不明物”的瞬间，他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在大治丘时，与红蔷军的遭遇战。
那个时候，他同样见过这样的钢铁人偶，并且对它的威力印象深刻。
尽管那个东西在他的手上不堪一击，但是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它是最恐怖的杀戮机器。
不过……仔细看看，这个好像和之前的又有所不同。
这个机械人偶的身上，没有那样复杂的发光纹路。
另外，它的身上好像也没有配备炮管之类的武器……等等，右手上是什么？三把刀吗？
可是，怎么越看越像菜刀？
就在卓真茨在内心评估着森林引以为傲的“新产品”的时候，驾驶室内的森林才好不容易摆脱了头晕的感觉。
“靠，这个家伙，也太凶了！”
他本以为已经控制住了愤杜，甚至已经开始准备把这只黑鸡切成几块了，没想到这愤杜竟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不仅摆脱了动壳的束缚，而且还反过来发起了猛攻。
森林手忙脚乱地一顿操作，只是堪堪能挡得住愤杜的撞击。
结果，这家伙是越战越勇，将森林的动壳逼得连连后退，最后干脆是失去了平衡，被一下子撞翻在地。
“噶唔！！”
愤杜抬起脚爪，猛地踩下，竟是将驾驶室的外壳——那只方形的铁盒子给踩得凹陷了下去。
森林眼看着面前用于观察外界的玻璃发生变形，并逐渐产生裂痕，心里直呼不妙。
怕不是要被活活挤死在里面！？
“门肯定是出不去了，我记得有紧急逃生的方法……”他开始拼命回忆。
但愤杜不会停下来等他，这会儿又是一脚，森林差点儿以为驾驶室内部的墙壁就要贴在他的脸上。
然而，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个。
这个有着类似“公鸡”外形的异兽，最有威力的部位是哪里不言而喻。
嘴。
那尖喙洞穿这层不算厚的外壳，不是不可能。
果不其然，愤杜高高地扬起头颅，像是宣扬胜利般地吼叫。
那不断收缩的颈部预示着即将释放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它的嘴将如同一枚炮弹，无阻地击中森林所在的驾驶室外壳。
如果那层外壳被击破，森林将避无可避。
他不断地拨动操作杆，想要让动壳再次行动。但是愤杜的脚爪牢牢地按在它的身上，连翻身都做不到。
“完了！”
另一边，朱力雷已经准备出剑。
他的身边，组成阵列的剑不断地旋转着，下一秒就会如闪电般飞出，直指愤杜的要害。
“事到如今，已经顾不得什么晚餐了。”
朱力雷说道：“有学院的学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异兽杀死？别开玩笑了，我不允许发生这么荒唐的事情。”
紧接着，所有的剑都在瞬间停止了转动，然后整齐地平躺下来，剑尖全部对准了愤杜。
“唰！”
奎尔不愧是阵列之刃，它们每一把剑的行动都仿佛是同一人操控，就像是遵循着某种机制的精密阵列，连划破空气发出的声音都高度重叠，听不出一丝不整。
但是，一道白色的光以更快的速度超越了它们。
朱力雷的目光立刻转向了站在身边的少年。
“飞星。”
沃夜西五指虚握，化为流光的破晓的速度更上了一层，犹如闪电般射向了愤杜。
来得及！沃夜西有充分的把握，自己的剑能够在愤杜的嘴触碰到动壳之前就将它的脖颈贯穿。
“轰！！”
突然，一股赤红色的光直冲天际。
沃夜西和朱力雷都是一惊。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如同漩涡一般的火焰包围住了愤杜，像是翻涌的浪潮吞没一颗礁石一般抹去了它的身影。
“那是什么！？”小奥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魂。”朱力雷的嘴里缓缓吐出一个字。
“哈？”
小奥无法切身体会，但是身为俢魂者的沃夜西和朱力雷却仿佛置身同样的烈焰之中。
这股在一瞬间笼罩了这片空间的魂，就像是那火焰一般，化为巨大的漩涡将他们拉扯其中。
这感觉，沃夜西似曾相识。
在以剑之名酒馆的地下，那个男人的身上曾经也感受过。
只不过，从强度来看，根本是天差地别。
“打个猎需要这么久吗？”卓真茨从树后走出，“你们是玩过头了吧？”
“你是？”朱力雷皱眉。
“鲜血军团第四军团，卓真茨。”
尽管身为贵族的修养让朱力雷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失态，但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他还是睁大了眼睛。
“卓真茨？炽狼吗！”
“我以为你会先说‘副军团长’这个头衔。”卓真茨苦笑。
“失礼了。”朱力雷正色道，“在我看来，‘炽狼’才是足以体现您在修魂领域地位的名号。”
“哈哈哈！”卓真茨朗声大笑，挥手便散去了火焰，“我有什么地位？”
“《名典》长期位列前五十，如果我没记错历史最高曾经达到过第三十九位。”朱力雷说道。
这么清楚？沃夜西有些惊讶，没想到朱力雷这么关注《名典》，而且如数家珍……
还以为把“权威”放在首位的他，不会认同这种单纯以修魂实力来判定位次的排行呢。
不过转念一想，朱力雷是修魂社的社长，会关注修魂界的“权威”也就是《名典》，倒也算是合理。
“你记得可真清楚啊。”卓真茨也是感到诧异，“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虽然我听说您的确是离开了南方的前线回到伯加城，但是您怎么会在这儿？”朱力雷问道。
“我的表妹萨雫因为她学姐的关系，也在弥家大小姐本次度假活动的邀请之列，我算是沾了光吧。”卓真茨哈哈大笑起来。
卓真茨迈着步子缓缓地走过了躺在地上的动壳，侧过脸来瞧了一眼。
愤杜已经变成了一堆焦灰，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动壳的身上
驾驶室内的森林大口喘着气，俨然是惊魂未定。
“呃，好像做过头了。”卓真茨望着那散落一地的灰，叹道，“这个该不会就是你们的猎物吧？”
“是的……”
“我以为你们的目标应该是兔子野猪之类的。”
沃夜西无奈：“肯定是这家伙把周遭的动物全都吓跑了。”
奥用手在面前扇动，那被烤焦的味道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应：“这片猎场的管理存在很严重的问题，如果今天换了别人，难保不会有人员伤亡啊。”
“……关于这件事情，我认为有必要和弥小姐讨论一下。”朱力雷严肃道，“焚见丘陵的猎场需要加强巡护措施。”
焚见丘陵作为伯加行省内的部分，自然是由领府管辖。朱力雷认为，弥可雅作为本次“新学期前游学活动”的组织者，由她来向弥德普领府来提出这项建议是最合适的。
而他本人作为修魂社的社长，学院学生组织的领头人，则有责任来促成这件事情。
“所以，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朱力雷转向了沃夜西。
“等等，一般情况下难道不该是你这个学生领导人来反映情况吗？”沃夜西还没反应过来，这朱力雷刚刚还说有这个责任，怎么突然就交给自己了？
“有什么比你这个骑士更合适的角色吗？”朱力雷挑了挑眉毛。
“好家伙，这我赞同。”小奥居然举起了手。
“啧，你们……”沃夜西看着两人。
“沃夜西，既然你在宴会上出尽了风头，赢得了这个位置，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身为骑士，决不可让侍主蒙羞！”
朱力雷抬起下巴，以一种教育式的口吻说道。
合着你还对宴会上的事情耿耿于怀啊？沃夜西翻了个白眼。
“是的，既然你有幸成为了人家大小姐的宠物……呸！奴隶……呸！玩具……呸！”
小奥连改数次口：“……说错了，骑士！你就要扮演好你的角色，向上进言责无旁贷。”
“你特么到底想象了些什么？”沃夜西捂着额头。
这两人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伙，让他措手不及。
“唰！”
卓真茨抬手一挥，动壳驾驶室外部的铁甲上便出现了一道闪着火光的裂痕。随后，他单手将这块已经变形的外壳给扯了下来。
只见森林瘫坐在驾驶室内，大口喘着粗气。
“喂，没事吧？”沃夜西立刻来到了驾驶室跟前，将他架了出来。
“啊，还行……只是看来这个新产品还是有很多不足。”
森林擦着头上的汗：“比如在驾驶舱发生形变之后，逃生门无法打开……要是没有你们，我肯定已经被扎穿了。”
“你还是谢谢卓长官吧。”沃夜西看了一眼卓真茨，“他比我们迅速得多。”
森林在小奥的示意下看了一眼洒落在地的愤杜灰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太感谢了，卓长官！”
“小事而已。”卓真茨笑道，“说起来我也很惊讶，你让我看到了相当厉害的东西。”
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动壳。
“是我自信过头了。”森林不好意思地挠头，“这还只是个半成品呢。”
……
“所以，什么也没打到？”
弥可雅望着眼前的几人，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确实是这样……”沃夜西说道，他回头看了看，“作为新手，还是经验不足吧。”
“什么经验不足。”弥可雅双手环抱，一脸不信，“你们几个人冲上去一人一下，这儿没有动物扛得住，包括那个愤杜。”
“总之大家没受伤就好。”一旁的安凛说道。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的失态。”朱力雷面向安凛，低下了向来高傲的头颅。
“作为唯一拥有丰富狩猎经验的人，我没能很好地带领他们。实在有负您对我的信任，真是惭愧。”
“没关系。”安凛轻轻摇头。
“所以……你去哪里打滚了？”另一边，南悠莉上下打量着灰头土脸的森林。
“失败了。”森林连连叹气，“特殊改造的动壳，还是输在了防冲击的性能上。不仅如此，甲板的韧性也有不足。还有，紧急时刻的安全脱出方案有巨大缺陷……”
南悠莉难以置信：“你真的驾驶动壳去跟异兽战斗了？”
“是，是的，本来只是想抓只野猪……”
南悠莉立刻露出一副生气的表情：“太胡来了！”
“悠莉，我这次把动壳带来，真的只是打算用来打猎的……”森林连忙说道。
“嚯？”南悠莉斜眼望着他，拉长了语气，“真的吗？”
“……顺便测试一下动壳在山丘林地的机动性能。”森林说话的声音在她的凝视下逐渐变小，最后几近消失。
卓真茨站在远处，望着喧闹的众人。
动壳，那个机械与在大治丘看到的蔷薇联盟使用的“钢铁人偶”十分相似，唯独缺少了那奇异的发光纹路。
他开始思考一种可能性。
两者在本质上，有没有可能是同一种东西。
根据森林的说法， 这台动壳经由他的改造拥有了抓捕并杀死野兽的能力。
那么，如果改造的方向是“为了杀死敌方部队，为了冲阵，为了突袭，为了在战场上代替人力取得一切战术层面甚至是战略层面的优势”呢？
这样的改造如果存在，便意味着战争用的动壳已经面世。
蔷薇联盟掌握了那样的技术，将会对南方的战场造成巨大的变数。
卓真茨的心里并不轻松。
这件事情，回去以后有必要跟军团长讨论一番。如果是我想多了那还好，如果不是，得让他们提防着点儿。
“卓真茨哥哥，怎么一脸严肃？”
萨雫抱着一大盆蔬菜，站在他的身边，歪着脑袋打量他的神情。
“噢，没什么。”卓真茨说道，“这些菜是？”
“烧烤嘛，怎么能没有蔬菜呢？只吃肉多腻呀！”
“有道理。”卓真茨笑道。
“卓真茨哥哥，姨母她……”萨雫停顿了一下，道：“你去和她说说话吧，她好像一直都没什么精神。”
卓真茨看着萨雫，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知道了。”
……
海水迫不及待地攀上沙滩，然后又依依不舍地退去。
如此往复，好像是在不知疲倦地追求着什么一样。
狄伦娜站在沙滩上，望着远处。
夕阳的光已经快要没于海平线之下。
海风带来了凉意，她不由地抱紧了胳膊，哆嗦了一下。
“今天的风有些喧嚣。”卓真茨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狄伦娜转过身去，惊讶地望着他。
“你觉得我应该这么说么？”卓真茨来到她的身边，停下脚步，“一个人吹风，是不是能冷静一些？”
“哎。”狄伦娜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这些天，过去的事情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弄得我脑袋发胀。”
“萨雫在担心你。”卓真茨说道，“虽然我觉得她没必要这么做。”
“呵，那个孩子就是有这样的优点。”萨雫笑了一下，似乎在自嘲，“我都觉得我自己不配。”
卓真茨沉默着。
“卓真茨，你有什么想问的吗？”狄伦娜看着他，“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做过的那些事情，但是如果现在做些什么能够弥补一些，我非常乐意。”
弥补吗？为什么，总是在结果发生之后，产生后悔之后才想起来要弥补？
卓真茨的脑海里闪过一副画面。
那是他的母亲，临终前，躺在床上握着他的手。那个时候，他尚且年幼，而胞弟卓维匝更是不谙世事。
父亲不在。他去了圣城，参加圣廷的授勋仪式。
他说他很后悔，没有陪在她的身边。
但是有什么用呢？
后来，母亲的胞妹，狄伦娜成为了他的妻子。
父亲想给她更好的，他似乎把狄伦娜当成了她的姐姐，想要在她的身上弥补那些他没能为母亲做到的一切。
但是有什么用呢？
父亲战死，狄伦娜便抛弃了这个家族，转而投向了帕特雷拉·琴贡的怀抱，仅仅是为了证明她能够比她的姐姐得到更多。
现在，她后悔了。
可是，这个家已经无法复原了。
“我只想知道，你真的那么恨母亲吗？”卓真茨问道。
狄伦娜的眼神一滞，缓缓地偏过脸去。
“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而我，或许是嫉妒吧。”她望着又一次攀上岸边的海水，低低地吐出几个字。
“是吗。”卓真茨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句。
“不，不是……”片刻之后，狄伦娜抬起了头，她的眼中倒映出落日最后的几分余晖，“是憧憬。我……想要成为那样的她。”
“哗——！”海浪扑打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卓真茨有些意外地望着身边的女人。
她的表情，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少了些许阴霾与忧郁。或许，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又或许，她回想起了连她自己都不曾记起的心情。
“是吗……”卓真茨仍然用同样的话语作为应答。
他的心中，却因为狄伦娜的那一番话，产生了震动。
憧憬。
这个词语，让卓真茨的胸口没来由地收紧。
维匝，你所想的，也是这样吗？
如果还有机会，真想和你好好聊一聊。话说，我这个做兄长的，是不是很不称职啊。
“咕！”
这个时候，狄伦娜的肚子发出了代表饥饿的信号。
“唔……”她有些尴尬，随后裹紧了衣服便准备离开，“我去找点吃的。”
“你是打算空手去森林里抓野猪吗？”卓真茨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度假区域所在的上空，升起了一缕青灰色的烟。
“晚餐准备好了。”他转过身，向着狄伦娜招了招手，“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