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简单的一字,她已提着墨剑迈步而出,一瞬消失在苏卿眼帘,融入那滚滚血雾。

仅几个呼吸后,便闻轰隆声响,那片浩渺无垠的盆地,因少女的加入,顿乱了套,惨叫怒骂声此起彼伏,连绵成片。

“为何不肯信奉吾主!”

有浑身不可名状的生灵,曾经或是人,或是妖兽,或是修士,疯狂的冲向永宁,试图阻止她。

奈何,他们未能近身,便已被永宁身周环绕的火焰焚灭,尸骨无存,血雾漫天,染红了那片苍夷的盆地,血腥气弥漫了空气。

杀戮还在继续着,残肢断臂满天飞舞。

永宁那纤瘦的身影,犹如梦魇一般,所到之处皆血流漂橹。

而苏卿,则是耐心的镇压那团狰狞嚅动着的不可名状,魔音贯耳亦不能使她那平和的神情中,显露出哪怕一丝的动摇。

这只初生的邪神,比之她幼时遇见的那只还要弱上少许,随手便可镇压,磨灭。

但这些,还是交于永宁去做便可以了,那孩子还尚需磨砺。

时间渐渐流逝,直至天边残阳最后一抹余晖隐没,夜幕降临之际,才闻咔嚓一声脆响,永宁的剑,斩碎了邪神那不可名状的扭曲肉体。

自此,那诡异的低语以及嘶吼才终于停歇。

不可名状的初生邪神,终是化作虚幻烟云,溃散在苍穹上,消弭于天地间。

这方圆千丈,已沦为一片死域,堆积着数不胜数的残骸。

永宁衣袍染血,提着那柄墨色如玉的长剑,神色恬淡的走回,衣袂蹁跹。

如今那张俏颜上,已是褪去了几许稚童的青涩,多了几分少女该有的风华,却又显得英姿飒爽,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冰冷而锋锐。

······

夜已渐深,不见星辉,不见灯火。

忽的,骤雨临盆,倾洒大地,却如何都冲刷不淡那些血腥与凄凉。

整片天地,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薄纱。

一处破落寂寥的庙宇,坐落于不知干涸了多久的溪涧旁,荒凉枯寂。

不大的土坑,葬去了曾经这寺庙中虔诚的老僧,以碎石堆砌为碑。

熊熊篝火燃烧着,映亮这昏暗漏风的四壁,以及那碎去了半片头颅的慈悲佛像。

一口干净的铁锅,煮着些许的肉糜,以及几根野菜,飘散着些许的淡香。

破烂的蒲团上,月白裙衫的少女端坐着,银白如瀑的长发披肩,倾城绝世的俏颜上,神情始终恬淡而温润,安静的拨弄着柴火。

在她的身旁,端坐着一名身着轻便青衫的娇小少女,她怀抱墨剑,低眸怔怔的望着那一锅肉汤,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相无言,唯有火苗跳跃,照亮着两人的容颜,神色不一。

“该是可以了。”

苏卿轻声着,话语轻柔,伸手盛来了两碗肉汤,递了一碗给身旁那娇小少女。

永宁神色一怔,抬手接了过来,却只是静静的望着那浮着少许肉沫的汤面,心中泛起了许的不解。

明明她们已经辟谷,却为何还要吃这等食物?

“吃吧,日子总不能一直这般平淡的。”

苏卿那温润的话语再次传来,如春风拂柳,仿佛带着几许深意,却又好像只是简单的一句话。

永宁抿唇喝了一口那鲜甜的肉汤,眼眸忽的一亮,却又在转瞬间黯淡了下来,想起了一些美好,但却不敢在回想的曾经。

她侧眸望去,身旁少女手中的破碗,早已经空空,如今提着一壶不知从何而来的浊酒,正在独饮,明澈的双眸,好似闪过一抹难以看穿的深邃。

似乎是感受到了永宁的目光,苏卿也侧过了脸颊,望向对方,“可是要喝上一些?”

她的声音带着一抹笑意,听在永宁耳中,却没了往日里的那抹清冷,反倒添了几分暖意,好似那冰霜,被暖阳融化。

只是这话语刚落,没等永宁回话,便又是一句,“你年岁还小,还是莫要喝了。”

“免得将来与我一样,到了如今也戒不掉。”

那淡雅的声线中,带着几分自嘲,还有几丝追忆,让永宁微愣,看向苏卿的眼眸,更为诧异。

今日的苏卿,似是话语更多了一些,让她有些陌生,却又有些心生暖意。

“我也,许久没有这般的惬意了。”

熊熊篝火前,苏卿浅浅一笑,放下了手中的酒壶,那晶莹的唇瓣间,沾着几点酒渍,那眼眸清澈,如水晶般透彻。

细想这些岁月,她失去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

本应就此长眠,却又难逃命运丝线,她的心境也难免的,蒙上了些许的尘埃。

仔细想来,人生种种,不也是这般的让人懊恼,哪来那么多的事事顺心。

她此刻才终于释怀,若是那虚无缥缈的命运,要让她做这傀儡,那便做吧。

她苏卿,从一开始,就不畏惧命运,又何须再自怨自艾,活在曾经的回忆当中?

都说窥探大道者,需无情无念,可这条路上,谁又能真正的做到无欲无求。

不过...是空谈大话罢了。

这一瞬,好似有一股缥缈无形的清辉从苏卿的身上散开,直冲那深邃无际的长空,将那层层翻滚着的黑云荡开千万里远,显露出了那一片辽阔璀璨的壮丽星河。

一轮纯净的皓月,于那穹顶浮现,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笼罩着这一整片荒芜破败的大地,使其有了一丝的生机与光明。

这一幕,在此刻的承元界中,极为难得。

有许多归墟乃至合道强者的神念纷纷探出,注视着那浩瀚星海,惊讶的同时,又有几分疑惑,最后也只当是这浑噩天道短暂的复苏。

“老夫还以为,有人要证道了。”

“不可能,如今这方天地,已经不容任何人证道神宇了。”

“可惜了...”

随着一阵阵惋惜与惊叹声,那些神念纷纷收了回去,而其中,也夹杂着一些不属于这片大界的神念。

“姐姐...?”

永宁侧目,怔怔的盯着那漫天星辰,那双灵动的美眸之中,尽是不解之色。

她虽修为浅薄,但也感知到了一些的不对,发现这片死气沉沉的大地,开始有了一些微弱的生机。

“无事的。”

苏卿的温声说着,透过空荡荡的屋顶,抬眸望着那片星海,心中泛起了一丝感激。

就在刚刚,此界浑噩的天道苏醒了一瞬,就好似要迎她证道一般,若不是她拒绝,只怕那会有比之从前更多的天道本源倾泻而下,要硬生生的将她拖入神宇。

可苏卿还是拒绝了,因为这方天地虽是已近乎崩塌,但也还是需要天道来维持运转。

直入归墟,对于她来说,也已经够用了。

永宁侧目,怔怔的望着身旁比起自己只是大上些许的少女,总觉得对方那温润平和的神情之下,暗藏着诸多的故事,也有太多的沧桑。

其纤弱身躯上萦绕的气质,似是温和,仿佛包容了万物,对待任何人都是那般的温润柔和,看似触手可及,却又缥缈无踪。

有时候,是那般的出尘绝俗,仿若那谪仙临世,只可远观,难以沾染半分尘埃。

可现在,却又好似一名纯粹的凡人,可以看到许多情绪交织的波动,有喜怒哀乐。

“想问什么就问吧,憋着总是不好的。”

苏卿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温和,透着几许关切。

闻言,永宁抿了抿嘴角,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的出声询问,“姐姐,你的家乡在哪里?”

“家乡啊。”

苏卿抬眸望向那无际的星空,其中泛着一抹悠远与怀念,“离这里很遥远,远到...难以追寻。”

这一夜,繁星点缀,星光熠熠,映照着这片古老而荒芜的大地。

苏卿说了许多曾经在故乡时发生过,也还记得的趣事,而永宁则听着有些怪异,却也津津有味,她开朗了许多,不似往日那般的深沉。

直至那晨曦初露,一壶浊酒不剩半分,永宁终究还是被灌了一些,如今微醺,侧倒在苏卿的肩膀上沉沉的睡着了。

而苏卿,则是伸手用树枝拨弄着那熊熊的篝火,明澈的眼眸中,再无昔日的清冷与淡漠。

此刻,一道衣衫褴褛的苍老身影,缓步踏进了这座孤零零的木屋中。

他双手合十,神情慈悲,“见过二位施主。”

苏卿闻声,微微侧目,便瞧见了老僧那张满布沟壑的面庞,那双浑浊的眼眸中,透着几许悲天悯人,以及一抹慈祥。

“长老客气了。”

她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同时也探明了对方的本质,乃是一位破虚境圆满的佛修。

“我佛慈悲。”

老僧微微颔首,“此地不甚安宁,还请两位施主多加小心。”

“多谢长老关心了。”

苏卿轻语摇头,并未多言,只是摇晃着手中的酒壶,哪怕其中再没了分毫。

老僧静静伫立,那浑浊的眸光却是望向了庙宇旁那耸立的坟冢,眼神微微一怔,知晓了个中缘由,“此事,有劳施主了。”

他的话语中,透着几分感激。

“举手之劳。”

苏卿说着,身旁蜷缩着的少女也已然醒转,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好奇的坐在一旁张望着那衣衫褴褛的老和尚。

由于永宁的心中对于苏卿的态度从昨夜开始,有了一些逐渐的转变,不同于往日将其视为恩人,始终有着一些隔阂,难以彻底靠近。

如今,才真正的将其视为了心中重要的一位亲人,以及长辈,也对此产生了一些依赖之情,所以不自觉的便会露出幼时那般娇憨的姿态。

此刻,老僧的话语再次传来,“若二位施主不嫌弃,可随老衲一同回山。”

闻言,苏卿侧眸,静静凝视着那老僧,“长老的意思是...”

“我佛慈悲,老衲是想诚邀施主与我一同,守护那片难得的净土,莫要让那些匪徒侵扰才好。”

老僧双手合十,神色平静,“贫僧观施主,身有大功德,必是大善之人。”

他的话语诚恳,一字句都铿锵有力,似蕴含禅理。

苏卿垂眸片刻,失声一笑,“长老说笑了。”

不过,最终她还是答应了老僧,“既如此,那便叨扰长老了。”

苏卿也并不是心血来潮,只是想着永宁如今杀伐过多,也该心神宁静一阵,将来好做突破。

“老衲要感谢施主才是。”

老僧颌首,笑的慈悲,“二位施主,随老衲来吧。”

说着,他便转身踏出了这座破旧的寺庙,苏卿与永宁在后跟着。

三人前前后后,缓步的走在这荒芜暗红的土地上,未曾多有言语,只是永宁偶尔会和苏卿说上一些悄悄话,前者也便浅笑着应和。

而这老僧也算慈悲,每当路过枯骨残骸之际,不管是妖兽还是人族,都会停驻步伐,诵经为他们超度。

而后,还会施术翻动土地将其葬下,使其能够入土为安,将来免遭那些妖禽啄食分尸。

对此,苏卿二人也未有急躁,而永宁也有时会去帮着那老僧,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引来了许多夸赞之言,惹得少女俏脸微红,有些羞赧,道是,“你这老和尚,赶紧念你的经。”

“哈哈哈...”

老僧慈眉善目的大笑,并没有因为永宁的反驳而动怒,相反倒显得格外高兴,就好似在逗弄着自家孙女一般,“老衲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嘴碎,还望小施主见谅才是。”

永宁别过了脑袋不理对方,或许是从未被他人夸赞过,导致有些害羞,随后一路小跑到苏卿身边,同对方一起,缓步而行。

这一路,虽是走走停停,倒也算融洽。

只是欢声笑语的,在这片血色的荒原上,显得有些突兀罢了。

老和尚虽是年纪大了,却总喜欢拉着永宁说话,聊一些奇闻趣事,甚至连风花雪月都不曾落下。

听他说是年老之后才入的佛,膝下还有一个十岁的小孙子,可想而知对方年轻时是个什么模样。

永宁虽然性子不太活泼,也有些内敛,可毕竟涉世未深,对于老者说的一些怪谈,却总是忍俊不禁,时不时的笑得花枝乱颤。

苏卿望着,眼底划过一丝浅薄的暖意,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她并未打断二人,静静聆听,倒是颇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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