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总是那般的萧索荒芜。

天边残阳私火,余晖洒落大地,染红了一片山峦河流。

如今的苏卿,道伤越发严重了,五感也退化到了一种极为糟糕的地步,就如从前身陷渊魔殿之时那般。

她的感知,从来都未曾恢复过,只是依靠术法强行恢复罢了。

也好在墨玥离去之前,给她施加上了一道温和的术法,让她的感知稍微的提升了些许,虽不及从前那般,却也过得去了。

生活,也算是能够自理了。

龙墓所在的地方,苏卿是清楚的,横跨了数千大界,没有一些时日恐怕是难以回来。

撑,她也应该是能够撑到那时。

只是,不想那般的疲惫了。

这几天,她总喜欢跑到村中空地的那株老树下,与那些同样年迈的老人们闲谈,聊着家长里短,聊着谁家谁家的琐事。

倒也不算孤独。

墨玥的分身,始终常伴她左右,但不曾显露身形。

树下的那些个老人们,很少有苏卿所熟识的,却也聊的开怀。

其中,有位老妇人,年岁已然过百了,乃是与苏承福一辈的人。

年轻时,她是村里最为貌美的姑娘,且年少时对苏卿颇有好感,奈何对方早已婚配,也只能无奈嫁与别村铁匠。

到了前些年,才回村度日。

有时,一些老头因为苏卿的反映迟钝而出言调侃之时,老妇人总会板着一张脸,训斥他们。

而对于苏卿的态度,她则总是那副温和且淡雅的态度,仿佛那浑浊的眼眸中,都充斥着淡淡的爱慕。

当知晓了对方总会来此消磨时间时,她都时不时的喜欢带一些糕点果脯的来。

“清哥儿,这回我带了些桂花糕,你且尝尝?”

每次看到苏卿伸出那满是皱纹的手接下时,老妇人那张略显皱褶的面容上都会洋溢起一抹温婉的笑靥。

换作以前,她是不敢如此接近苏卿的。

即便是抛开墨玥不提,就只是那副出尘于世,温文尔雅的气质,都让只是身为屠夫女儿的她,望而却步。

老妇人始终都没有问起过,墨玥为何没有陪着苏卿。

虽是老了,她的心,也一样的细腻,害怕提到对方心口的伤。

毕竟,对方如今的岁数,她亦不知多少,只知比她大上不少。

而苏卿,也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份热闹罢了,并不知晓老妇人的心思。

直到某一天,那老妇人悄悄的询问她,是否有过续弦的意思时,称苏卿如今这般,要是有人相互把持才好。

苏卿这时才忽然醒转,一阵无奈。

若是换作往常,她早就应该发觉了,只是现在五感退化的实在太过糟糕。

苏卿只不过是将对方当做熟识和旧日的友人看待,早知就不收那些糕点果脯了。

但也还未等到她拒绝,那老妇人的儿子便赶了过来。

称是,“您都这一把年纪了,还想着这些?”

那中年汉子的语气,透着几分埋怨的味道,从头至尾都没看自己母亲身旁那个糟老头子,也就是苏卿一眼。

老妇人颇有些不舍,却也没有办法,只得任由着儿子将她带回。

对此,苏卿也并未有什么不满,反倒是有些庆幸。

而接下来的日子,她也再未去过村中的那片空地了,只是一个人提着钓竿,去往那丛林深处的溪涧垂钓。

经常,一坐便是一天。

偶尔,还会遇见一两个猎户,随意的打趣两句,偶尔钓上了鱼,还会送给人家,以听取对方讲述一些打猎时的奇闻异事。

不管是真是假,苏卿也依旧听着,乐此不疲。

渐渐的,某个猎户来的次数也多了。

有时聊得开了,苏卿还会拿出一些特意带来的酒水和肉脯,与那猎户畅饮一番。

那猎户二十出头,赵姓名宗武,性子憨厚老实,却也异常的健谈。

喝酒的时候,总喜欢劝说苏卿少喝一些才好,要注意些身体。

而苏卿也只是微微的笑着,说是这酒喝了一辈子,怕是戒不掉了。

说着,便又是一杯入口。

对此,猎户也只得无奈摇头,接着便谈起了家长里短。

说起他那刚满周岁的小儿子,是多么的皮实顽劣,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未曾消失。

说起他那媳妇,整天就知道与别的妇人聊天打岔,儿子饿了也不知晓去喂。

而这些事,苏卿也同样是听得津津有味,脸上笑意不止。

有时,猎户也会问起苏卿的曾经的经历,说是她活得久些,自然故事也会多上一些。

对此,苏卿也只是笑着,欣然应允。

她的事,自然是不能完完整整的说出,即便是说出来了,只怕这猎户也不愿相信。

就只是说,她年轻时曾经是一个恶匪,杀人劫掠无恶不作,惹了许多人追杀,后来被废了武功,侥幸逃脱。

苏卿的语气稍显轻快,猎户也自然是不信的,就只是嬉笑怒骂的说着,“你这糟老头,编也不知道编个像样一些的。”

后来,隆冬将至,那猎户也渐渐的少来了,毕竟是家中梁柱,总不能一直陪着她聊天胡扯。

而苏卿,就只是静静的坐在还未曾上冻的溪涧边,一人默默的垂钓,饮着那辣喉的浊酒。

再后来,便再没见那猎户来过了。

至大雪封山的那天,碰巧是有了一名陌生的猎户路过。

苏卿出声喊住了那风尘仆仆提着几只染血野兔的身影,问起了那赵宗武的消息。

却得知,那憨厚健谈的汉子,在前些时日葬身了虎口,连尸首都未曾留下。

听着这个噩耗,苏卿沉默了良久。

······

这一天,皑皑白雪覆盖了山间的一切,银装素裹,万物霜结。

那清澈的溪涧,终究还是结上了冻,寒冷彻骨。

苏卿于溪畔站了好一会,才就此作罢。

她提着钓竿与鱼篓,于那生硬的冻土小径上缓步前行着。

透骨的寒风迎面呼啸,夹杂着雪沫,吹拂着她的衣袂,稍显凌乱的灰白发间,已是染上了点点的雪花。

她缓步的行至院前,抬眸间,却是那一抹素裙的纤影,亭亭而立。

于那茫茫白雪中,一如从前。

“回来啦。”

墨玥那清美绝伦的俏颜上泛着柔和的笑意,微红眼眶中溢出的泪水却如何都止不住,扑簌簌的顺颊滑落。

“嗯,回来了。”

苏卿面眸温润的行至了少女的身前,纤白食指作勾,替其擦拭了眼角的泪水,“莫要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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