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结束了。”夜烛温和地笑了笑，“我算是新来乍到的医师，名声也没有多少，自然来客寥寥，所以我见没人来了，就先回来了。”

“对了，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夜烛是长青门的二号厨师，在宋梓墨离开的时日里，长青门的伙食便是由夜烛管理。这也是为何其他几个师兄弟对夜烛都服服帖帖的缘故，毕竟，厨子下毒可是挡都挡不住的。

听见夜烛的问话，顾涵一下子陷入了回忆之中。

师兄她……会喜欢吃什么呢？

顾涵突然发现，她好像完全不知道大师兄喜欢吃什么。过去，宋梓墨在宗门里的时候，一般都是由他自己掌勺，完全没有对某些食物表现出自己的偏好。

不过，从前师兄讲故事的时候，提到过狐妖都喜欢吃油豆腐，不知道现在变成狐妖的师兄，会不会也喜欢吃油豆腐呢？

说起来，师兄变成狐妖以后，味觉会不会也变了？

顾涵陷入了沉思。

“喂，喂，顾涵？”

夜烛抬起手在发呆的顾涵眼前晃了晃。

顾涵一个激灵，抬起头，快速地说到：

“那就油豆腐吧！”

夜烛无奈地笑了笑，温和地拍着顾涵的脑袋：

“你啊，又走神了，最近咋回事呢。”

顾涵展颜一笑，略带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随后站起身，向卧房溜去：

“那就说好啦，我要吃油豆腐。我先回卧室了，小六子你先忙吧。”

望着顾涵的远去的背影，夜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阅历如他，又怎会看不出来顾涵目前的状况呢。

那小妮子，八成是恋爱了！

若是小师妹找一个正常人家的男子倒也罢，最多不过是他们师兄弟几人一起把把关，看见不合适的，就想办法处理掉罢了。

但是，但是，小师妹找了只狐妖是怎么回事？还是条雌的！这谈个恋爱又跨种族又跨性别的是要搞哪样啊！而且小师妹似乎对那头狐妖在意得很，甚至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这件事若是让自家大师兄知道了，非得扒了他们几个的皮不可。

大师兄在外面努力挣钱供养长青门，结果他们几个不争气的，竟然还没把小师妹教好，这让他夜烛有什么颜面去见大师兄啊。

更令夜烛感到不妙的是，这只狐妖还是小师妹掳来的。来的时候这狐妖经脉尽碎，但她的体内却有一股令夜烛极为畏惧的力量，正在慢慢修复她的身体。由此可想，这只狐妖指不定是妖族哪个大族的继承人，受了重伤后被顾涵直接抢了回来。

往更坏的地方想，那些伤势指不定就是顾涵打出来的，就是为了把狐妖抢回来，锁在自家床上。

想到这里，夜烛感觉自己头都要秃了。

这狐妖，杀又杀不得，若是杀了，恐怕哪天就被妖族中的大族找上门来了。可赶走的话，他也拦不住顾涵去寻那狐妖。

总而言之，进退两难。

“算了，还是等晚上有空了，找她仔细聊聊吧。”

夜烛无奈地哀叹着，转身撸起袖子，点燃灶火。

*

宋梓沫睁开眼眸。

这回她看见的不是直抵云霄的青铜巨树，而是一个极其混乱的白色空间。

空间中漂浮着无数怪异的字符，散发着古老的气息，这些字符大多已经破碎，但宋梓沫仍然能从中感受到一股诡异的生机，仿佛那些字符都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当宋梓沫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某一个字符上时，她便会感到一阵眩晕，旋即是一阵剧烈的头痛。似是因为在那些字符之中，所蕴涵的信息远超过了她所能承载的范畴。

宋梓沫将注意力收回。刚刚只是认真地看了一眼，她便有要虚脱迹象，倘若再看下去，她的意识就会有被毁灭的风险。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难道是我化身为血阳的时候，太阳权柄向我的脑海中灌入的知识吗？”宋梓沫在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不过，太阳权柄现在应该不在我身上了，这些知识却保留了下来？”

宋梓沫摸着着下巴沉思到。

她视线一转，却突然发现，在无数字符所环绕的中心，隐隐有一株猩红色的倒悬巨树，若有若无的凶煞气息正在从那株巨树的身上传来。

“青丘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宋梓沫下意识向前走去。空中漂浮的字符纷纷避让开来，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

宋梓沫很快走到倒悬的青丘木之前。

琉璃质感的巨树此刻被猩红色的火焰所覆盖，向外辐射出尸山血海的气息。

宋梓沫知道，那是名为战争的历史。

而在青丘木之前，一位面貌与宋梓沫相仿、但却成熟许多的女子，正端坐在青丘木之前，一动不动。

“青丘赤木？”

宋梓沫轻声喊道。

女子霍然睁开眼眸，浑浊猩红的瞳孔凝视着宋梓沫。刹那间，便有无数杀气扑面而来，将宋梓沫惊得后退了两步。

青丘赤木晃了晃脑袋，眼眸中的血色逐渐褪去。

“你来了。”青丘赤木吐出一口气，缓缓说到。

“你这是……怎么了？”

这时宋梓沫才惊愕地发现，青丘赤木的背上，爬满了青丘木的枝条，那些琉璃质感的枝条没入青丘赤木白皙的背部，将她与青丘木本身衔接在一起。

朱红色的脉络攀附在青丘赤木的身上，从皮肤之下透露出来，仿佛在吞噬青丘赤木一般。

宋梓沫快步走上前，查看青丘赤木背后的枝条，心疼地问到：

“疼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事。”

青丘赤木摆摆手，说到：

“我本就只是凭依在青丘木上的一道残念，本体早已死亡，哪有什么疼不疼的。”

“那你这是……”宋梓沫心中蓦然划过一道想法，皱起了眉头，“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激活了青丘木？”

“不，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没有关系。”青丘赤木摇摇头，“凭依在青丘木上的意识终究会在无数的历史中淡化。就算没有你的话，这道意识也很快就消亡了。”

“我之所以留下这道意识，不过是为了防止青丘木落到恶人手里罢了，终究是要消散的。”

青丘赤木继续说到：

“历史中残留了太多禁忌的知识，而战争的历史中，这种禁忌的知识只会更多，所以我必须要提防这些禁忌的知识流传到恶人的手中。”

宋梓沫默不作声，她知晓，青丘赤木，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彻底离开她了。而接纳青丘木的她，很可能就是这一切的元凶。

宋梓沫知晓，在荆江一战的那个夜晚，青丘赤木为她抵挡了不少血煞的冲击，才会出现方才那副模样。若不是青丘赤木出手，她很有可能在那天夜里就直接失控了。

青丘赤木似乎看穿了宋梓沫的想法，笑了笑，说到：

“不必自责，我本就是已死之人。你若是真的想我，不如去我墓前给我上一点贡品便成。我能看着有人帮榕兰把仇报了，就已经很满足了。”

“倒是我对不起你，留下了这枚妖丹，把你卷到这些事情中。由于青丘木的侵蚀，你的岁月……恐怕也所剩不多了。”

“这不是你的问题。”宋梓沫的声音有几分哽咽。

宋梓沫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在发烫。

这是一种错觉，在意识深处的空间中，她并没有流泪的能力。

“不过，既然你已经接受了我的传承，那么，我也有一些事情需要托付于你。”青丘赤木说到。

“是什么事情？”宋梓沫强打起精神，认真地看着青丘赤木。

青丘赤木沉吟许久，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说到：

“如果可以，你一定要找时间去一趟青丘，那是所有青丘木的起源，在那里，你可以找到压制战争历史侵蚀的方法。”

说着，青丘赤木指了指身后的猩红巨树：

“这里是你意识的深处，青丘木实际上已经开始侵蚀你的意志了。这种过程，是完全不可逆的。但青丘有方法缓解最后一刻的到来。”

“虽然你可能会同我一样，不可避免地走向深渊。但兴许那些方法，能为你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宋梓沫默然，许久之后，开口道：

“你还剩多少时间？”

“你是指这道残灵吗？”青丘赤木笑了笑，“世上一瞬，梦中千秋。或许下一刻我就会离去，也或许，我会在几年以后离开吧。”

“说起来，你长得和我这么像，真的好像我的女儿啊。”青丘赤木感慨道，“若是我有女儿，差不多也长得像你这么大吧。”

“要不然，你来做我的女儿吧。”

青丘赤木眼里突然泛起了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宋梓沫一时愣住，她还沉浸在离别的伤痛中，难以适应青丘赤木如此欢快的情绪。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青丘赤木揽过宋梓沫的肩膀：

“不要那样别着张脸啦，我都不伤心你伤心啥呀。怎么样，考虑一下吧，当我女儿也不错哟~”

宋梓沫恼道：

“你死了你当然不伤心了，可是我难过啊！榕兰走了，毕铃也走了，现在你也要走了，你说我能不伤心吗？”

青丘赤木嘻嘻笑道：

“可是我的妖丹还在你身上呢，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你啊。而且，你以后还能在青丘木中见到我也不一定呢。”

“毕竟，在青丘木的影响下，我参加过的战争也不算少呢。”

“果然，我还是不理解你这样的豁达啊。”宋梓沫轻声叹道，“你过去好像也不是这样一个人吧。”

青丘赤木坦然地说到：

“其实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跳脱的人啊，只不过，与你在一起的日子里，不是在报仇，就是在报仇的路上，所以啊，你很少见到我的另一面呢。”

“我当初玩心起了，可是能把榕兰那家伙也抓去做实验的呢，不过这件事她自己也不知道就是了，还以为是我给她秀厨艺呢。”

宋梓沫卡住，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所以，愿意当我女儿了吗？”青丘赤木抱着宋梓沫的脑海揉了揉，顺便搓了搓她的狐耳，“真像啊。”

宋梓沫看着她，问到：

“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青丘赤木看着宋梓沫的眼眸，点点头，“如何，当我女儿吧。”

宋梓沫垂眸，沉思着，许久后，她抬起头看着青丘赤木，喊道：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