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会往墓园深处走?”

麻子本以为乐叔会带着自己绕过墓园,去到曾经居住的小区里寻找七七的踪迹。

怎奈何老头子的脚步却一路攀上了傍山而起的墓园深处。

对于少年焦急的问题,老头子并没有做出实际的回应,从一开始就在怀里摸索的手一直都没停过,似乎正翻找着什么东西。

光是从这周边的光景以及老头子的三缄其口中就能看出端倪的陈默当下就认为支撑着笑脸的执念最终只会悲剧收场。

所以他连忙驱动起尚且还不成熟的阴阳体,在恍惚过后与笑脸隔空对话。

“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我需要你保持冷静。”

“我会的……”

麻子只能是对此做出口头保证,谁都不能担保他是不是还会变成笑脸。

所以,陈默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向了身旁的雪花。

因为此时此刻,场内不光有他们,还有乐叔这样的无辜路人。

他们的安全,是陈默必须要考虑的,不论是前世的人民警察身份,抑或是今世的对策科探员身份。

“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

感受到这位搭档飘忽过来的目光,雪花叹了一口气,旋即以指尖轻轻挑动萦绕在手掌中的氤氲,与此同时,那层围绕在笑脸脑袋边的气雾也有了细微的涌动。

“如必要,我会让亲自送他上路的。”

这一瞬间,陈默的脑海中浮现出笑脸整个脑袋轰然炸开的血腥一幕。

很明显,这是雪花特地分享给他的未来场景。

阴阳体的通感能力非常方便。

“希望我们永远不会有要动用最终手段的一天吧。”

能够清楚感知到麻子的情绪正在波动的陈默深呼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向不远处已经在一块牌匾前停下脚步的麻子和乐叔。

“七七就睡在这里。”

乐叔从口袋里拿出硕果仅存的一根烟,靠在扶手旁吞云吐雾。

在他的面前,是一块被打理得颇为干净的大理石墓碑。

白色的石板上用深嵌的红色刻出七七的名字,那张黑白的照片至今仍然保留着七七当初最纯情的微笑。

“那年你走了,大概一个月之后,七七就因病去世了。”

乐叔两指夹住烟嘴,将其残存的烟灰抖到了一旁的栏杆下面去。

“不……不可能啊,她当初不是好好的么……为什么会这样……”

对于乐叔的说法,麻子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当初那个不论什么时候都带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煦的少女居然就这么走了。

而且在那至关重要的时间点。

自己甚至还不在她的身边。

剧烈的情绪波动透过白色氤氲传输到雪花的脑海之中,一时间竟让这位雪女都隐隐有了蹙眉的迹象。

“麻子,冷静。”

察觉到一旁搭档神情上的异动,明白必须要将全部主动权掌握在手里的陈默立即正色向少年说道。

他不希望麻子在这种情况下化身笑脸。

因为这带来的麻烦将是不可估量的。

只是,彼时的麻子似乎已经听不见陈默的声音了。

他站在七七的墓碑前,悬垂的双手已经有了放大的迹象,就像不久前在闹市的那样。

“雪花,准备好。”

尽管这是最坏的打算。

但陈默和雪花却不得不为此做好万全准备。

而就在这个瞬间。

乐叔可算是从怀里拿出了那封已经在他这儿储存了大概三年之久的书信。

没有上款的名字。

但落款却是七七的签名。

“七七临走前,在我这儿给你留了一封信,并跟我说,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了,就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乐叔一脚踩灭还剩下半截的华子,已经逐渐为皱纹所包裹的眼眸闪烁着几分同情,他将信交给双手颤抖不已的麻子,缓缓说道:

“七七走了之后,没多久,偏僻到基本没多少人会来光顾的西门小区就拆了,被替换成墓园了。”

“大部分人都拿着那一笔补偿金离开了这里,但七七始终相信你终有一天是会回来的,所以,我留下来了。”

明明只是一张对半折好的A4纸而已,足以单手掀翻汽车的麻子却拿得无比艰难。

甚至几次都差点让信纸垂直落地。

“我没看过这封信,但七七却说,她要对你说的,全都写在那里了。”

这应该是说给麻子听的一番话,可乐叔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陈默和雪花的身上。

立刻明白老大爷的意思,原本已经站到了麻子身边,力求将危险尽数扼杀在摇篮之中的陈默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终是叹了一口气,带着雪花往后撤了一步。

“所以为什么要退后一步啊?”

帮着双马尾的萝莉转头看向那个带着自己来到栏杆边上的陈默,有些困惑地问道。

小小雪女面对很多事情都有大大的烦恼。

“人都是需要隐私的呀。”

陈默一本正经地同雪花讲述到这个社会上必然要遵循的守则。

没曾想双马尾萝莉却一点面子都没给陈默留,当即伸出食指指着陈默,像是机器人一样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你为什么还开着阴阳体的记忆通感呢?”

被毫不留情地戳穿了面具的陈默当即犹如吃了一锤子一样原地晃了晃身子,咳嗽两声。

“啊啊?这还能关的嘛?我不道啊,我不道。”

“哼,虚伪。”

瞧着手忙脚乱的陈默,雪花索性盘起双手,给出了一个中肯而充满鄙夷的评价。

彼时,没有了来自于左右的压力,麻子用力攥紧双拳,用纯粹的力量驱散了颤抖的紧张,而后,他慢慢抽出了存在信封中的密函。

——

哈喽!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应该睡在棺材里了吧!

我跟你说哦,那里面乌漆嘛黑的,四周围都是给封得严严实实的,腿都伸不直哩!一点都不舒服,还是你家的沙发睡着香呢!

咳咳,扯远啦扯远啦。回到主题!其实吧,留下这封信的目的呢也不是为了要怀旧呢,主要就是想跟你说一些我从来都没跟你提起过的事情。

首先,你要千万记得,离开你,真的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相反,我正是因为太喜欢你了,不想拖累你,我才离开你的!

跟你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月,我确诊乳腺癌晚期,家族遗传病,医生估计我只能再坚持两个多月的时间。

我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傻了好嘛!我才二十多岁欸!还有大好年华没享受呢!

但不论如何,这种事情都是无法改变的了。

还记得吗,我喜欢看你微笑的样子,因为我本身也很喜欢笑呢!

所以,我试着去微笑乐观地面对这一切,乐观地和你一起生活下去。

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当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之后,我发现,我不可能再这样瞒着你,瞒着自己了。

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可你还有着大把时间,能够拥抱更美好的人生啊!

我不可能耽误你,所以……

我想让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分开时我跟你说的那些,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我只想让你对我绝望,然后慢慢放弃我,忘记我,然后,展开属于你人生的新篇章。

但我更想告诉你。

如果有来生,我还是会爱上你,爱上你的一切。

无怨无悔。

最爱你的七七公主。

信收结尾。

纸落高山。

看着A4纸在风起中渐行渐远,陈默及时递手,一把抓住了那张即将乘风落下墓园的信纸。

出于职业道德。

哪怕一旁的雪花都已经无法掩藏眼眸中的好奇心了,他仍是一眼都没有看向信中内容。

目不斜视地凝望着那个双肩不停抖动的少年,陈默将信纸对折整齐,旋即起步将其递给了旁边的乐叔。

与麻子错身而过的瞬间,陈默望见了这位笑脸眼眸中所淌下的晶莹泪珠。

好似深沉湖泊中的唯一一颗夜明珠。

在闪闪发光中阐述着孤独的意义。

“七七她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我记得哪怕在她病入膏肓的时候,却也强撑着向我们微笑,说是要让我们永远记住她最漂亮的模样……”

许是从陈默的所作所为中看出了他实诚的为人,从其手中接过信纸的乐叔为前者递上一根华子,被少年摇头拒绝。

“可惜啊……老天爷让她走得太早了。”

乐叔感慨一声,信纸送出后,他停留在此的使命就已经尽数完成。

剩下的,就都是年轻人需要自行考虑的东西了,他一个老头子站在这儿除了碍事之外,什么实质性的帮助都给不出来。

所以,他并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在绕过麻子的那一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节哀顺变。”

而后,在陈默和雪花的共同注视下,重新将信纸交还给麻子,背影已经佝偻了的老头子缓缓走下楼梯,往入夜后唯一点缀着橘黄的保安亭踱步走去。

不过片刻。

深沉的墓园中就又只剩下了小绵羊三人组。

双马尾萝莉象征性地给陈默打了个眼色,与人交涉什么的,还得是陈默主动出击才行。

一软一硬,这才是搭档的意义。

不然要是直率的雪花上去了,要么就是给对面聊急眼了,要么就是给雪花自己整得想要直接捏爆对面的头了。

“抱歉啊,我也没想过是这种情况的。”

通过这件事明白到阴阳体虽然能够让自己掌握怪谈的记忆,但时间所带来的变化却无法预测的陈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是略带歉意地温声道。

就连他这会儿都抬到半空中的手这会儿都不知道是该轻轻拍打麻子的肩膀好呢,还是要尽可能地避免身体接触好。

“没……没事的。”

索性麻子并没有因为事态的异变而迁怒于陈默,相反,他似乎还很感激这位探员。

正是因为陈默的存在,才让麻子有了一个拥抱真相的机会。

毕竟笑脸最初始的执念——何兰的离开是不是自己的过错——已经在那封信纸中有了确凿的答案。

而能够实现这一执念,陈默和雪花功不可没。

如果没有他们,或许自己早就已经在闹市街头被毁灭符咒给彻底捻落成泥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陈默尚且还不确定之后会怎么发展的时候,麻子会突然双膝跪在他们面前的根本所在。

“感谢你们,感谢你们让我有了这么个机会去探明真相……如果没有你们的话,我或许一辈子都要蒙在鼓里了。”

在麻子说话的过程中,陈默很明显地留意到他那原本还凝实如真人一般的肌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透明化。

眨眨眼的功夫,他整个人就像是没进了一块玻璃幕墙之中,变得无比虚幻了。

“愿望完成之后,没有了执念的支撑,许多实力并不是特别强大的妖怪都会迅速烟消云散。”

雪花就像是一本行走的百科全书,还没等陈默把心中的疑问编成言语,就已经迅速回答上来。

“我没有什么实际可以报答你们的东西,不过既然你是阴阳体的话,我的能力你也能够使用。”

将信纸牢牢抱在怀中的麻子忽而看向身材修长的陈默,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希望,这一份力量,你能用得比我好。”

说完,他的下半身瞬间化作星辰溃散。

而与此同时,其中飘然的晶莹跟如同旋流一般悉数涌入陈默的身体。

刹那间,陈默只觉得脑内响起一阵清脆的回响。

就好像是有什么碎裂了一样。

清脆的声响还顺带扯走了陈默的部分意识,让他暂时失去了对于周边的掌控。

至于彼时在世间只留下最后微笑的麻子,则用残存的单眼深深地看了雪花一眼。

“其实……当初我离开七七之后,就已经不怎么会笑了。”

“之前的笑脸,其实是……”

不知声音越趋微弱的麻子最后说了什么。

可雪花的瞳孔却因此骤然收缩。

蓦然回首看向山脚的双马尾萝莉立刻举手招出一道冰雪风暴,由上而下地扑向大门口的保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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