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梓沫抖落刀锋之上的血液，回头看向身边的幻影。

在她的身侧，青丘赤木的幻影点了点头，坐到屋檐上：

“没错，灵存则物动，既然无生的死物在接触到灵力之后，可以化作鄙兽与妖族，那自诩为万物之灵长的人族，又为何不可呢？”

“只不过，这些普通人，实际上都没有足够的意志去驾驭灵力。他们就如同那些发狂的鄙兽一样，失控了。”

“万灵阵提供了足够的灵力，导致它们从人类变成了鄙兽。”

宋梓沫思索片刻，随后抬起头，凝视着青丘赤木的眼眸：

“你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对吧？”

青丘赤木摇摇头：

“我也没有办法。这个万灵阵是由万通钱布置的，我们甚至找不到阵眼来破解它。它只能被强行击破——但你并没有那种实力。”

“所以我们就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人死去？”宋梓沫骤然拔高了声音，她指着地面上的残肢，“就让万象玲珑那般为所欲为？！”

青丘赤木垂眸，没有作声。

宋梓沫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苦笑一声：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

说完，她踏着轻功，攀上屋顶，眺望着远处的荆江。

在那里，潮声浩荡，光柱冲霄。

宋梓沫刚刚从千面那里得到消息，荆江大堤正在遭受百年一遇的洪水，处于前线的镇河守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不用说，宋梓沫也知道，那是万象玲珑的手笔。

“妈的，我真是个废物。”

明明仇人就近在咫尺，就在她的面前作恶，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宋梓沫的视线不由得落在那些被自己斩杀的鄙兽身上，在今夜之前，它们可能是妻子，父亲，女儿……然而，因为万象玲珑的计划，它们杀死了自己的至亲之人，化身为失去理智的鄙兽。

宋梓沫不会忘记，她杀死最后一头鄙兽之时，那个女人脸所露出的渴求。

她在说：

“杀了我。”

于是宋梓沫落下了长刀。

“呃啊——万象玲珑！”

宋梓沫揪着自己湿漉漉的狐耳，愤怒地咆哮着，随后又无力地坐下来。

她能做什么呢？

杀死万象玲珑吗？还是说镇压荆江？亦或是破除万灵阵？

她什么都做不到。

一阵无力感涌上宋梓沫的心头，如同万妖集的那一夜，她抱着榕兰逐渐冰冷的躯体，却什么也做不到。

混杂的思绪在宋梓沫的脑海里盘旋，直至一抹记忆闯入她的脑海。

她想起了扶桑的子裔，想起了太阳之火，想起了那个吞噬一切光明的太阳之树。

扶桑子裔为了点燃太阳之火，几乎吞没了雪茶庄内所有的灵力，生命，以至于光明。

“还有办法的……没错，还有办法。”

宋梓沫如此对自己说到。

她站起身，唤动妖丹之中的太阳之火。

既然万灵阵带来了过量的灵力，那自己把那些灵力全部烧掉不就好了。

然而，下一刻，宋梓沫察觉到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遏制住灵力的流动。

宋梓沫回首，凝视着青丘赤木的面庞：

“为什么？”

“只是不想让你走上我的老路罢了。”青丘赤木叹息着，“虽然我一直隐瞒，但是你最终还是想到了这个办法。”

“为什么？”宋梓沫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意，“难道你要我见死不救吗？”

“可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青丘赤木怒声说到，“你不知道你的想法是在寻死吗？你难道忘了尸蛟的下场吗？神话的力量，从来不是你的意志所能承载的！就连神话生物自己都无法承载那种力量！”

“灵力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从来都不是！”

青丘赤木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

“更何况，胡乱使用我的妖丹，你很可能唤醒我的本源，你会被那个东西感染，最后变成只知道杀生的机器，你真的会愿意吗？”

“那个东西？那是什么？”宋梓沫问到。

青丘赤木没再继续解释，而是扯着宋梓沫的肩膀，下一刻，宋梓沫感到一阵失重感。等她回过神来，她便站在一个白色的空间中，空间的中央，是一株琉璃质感的红色巨树。

宋梓沫记得这里，她第一次见到青丘赤木，便是在这里。”

青丘赤木指着那颗树，凝声说到：

“妖族一共有三大家族，掌管威权的龙族，传承道法的贺家，以及执掌历史的青丘。而这株树，便是青丘狐族探寻历史的工具。”

青丘赤木伸出手，任由枫红色的树叶从她虚无的掌心中穿过。

“青丘木，这是它的名字。每个青丘狐族的妖丹中都有这么一株树，这颗树扎根在岁月的长河之中，狐族借此穿梭在时间的切片中，探寻历史的真相，并将之抄录出来，并予以储存。”

“每一株青丘木都有其专属的邻域，比如朝代，比如语言。而我的这株，其所涉及的邻域，却是战争。”

“它就是战争的历史。”

青丘赤木叹了口气：

“我曾借助它穿行于战争的历史之中，并在其中染上了太多煞气与业障。等我明白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回头了，我发现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失控，变得残忍，嗜血，以至于渴求杀戮。”

“所以，我选择在劫中了却了生命。”

纯白色的空间陷入一阵沉默。

宋梓沫沉思了许久，终于开口道：

“那么，我如果使用太阳之火，就会唤醒这株树？”

青丘赤木皱了皱眉，她知道宋梓沫还不死心：

“准确来说，只要有过量的灵力涌入你的体内，这株树就会被重新唤醒。到那个时候，你是无法阻止自己的行为的。你只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渐变得冷酷，变得不像你自己。更何况，你的太阳之火，也是由血煞所凝聚的，这更增加了你的风险。”

“你堕落的速度，只会比当初的我更快。”

“好的，我知道了。”宋梓沫笑了笑，忽然伸出手，摁在赤红的树干上。

青丘赤木反应过来，惊怒道：

“宋梓沫，你在干什么！”

她察觉到自己与青丘木的联系被一股外来的力量切断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阻止我的，如果我反对你的话，你会直接把我留在这个空间里，对吧？”宋梓沫笑着，脸上露出狐狸的狡黠，“所以，我选择先动手了。你我本同源，这株树，你能操纵，我也能。”

“宋梓沫，你不知道你会面对什么的，快停下！”青丘赤木想要拉回宋梓沫，但是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开了。

“抱歉，看着那么多人在我眼前死去，我做不到。”宋梓沫说着，意识在赤红的巨树上游走。她能感觉到，巨树在回应她，一股煞气涌入她的意识，令宋梓沫眼底的纹案逐渐清晰。

“你知道吗？我的师傅从前对我说过，所谓武道，便是抗争。我们武者，与人争，与天争，与命争，争那一口不平之气，争那一路前途开阔。当路有不平，我们拔刀相助，当天有不公，我们重铸乾坤。”

宋梓沫露出一抹回忆的神色。

“虽然那老家伙混蛋，但是他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我们人族活在世上，便是争那一口气，用自己的意志，去改造这一切。倘若只是因为害怕，就违背了自己的意志，那武者与自废武功没有什么区别了。”

“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我也没有那么多大义，我不是圣人，我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难过罢了。”

“况且，我觉得，我应该能控制住自己。大不了，便是去见榕兰吧。”

宋梓沫眼神里流露出几许落寞。

红色巨树的枝条开始舒展，生长出新的枝桠，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青丘赤木看着流光溢彩的琉璃树，感到了绝望。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青丘木已经被彻底唤醒了。

宋梓沫身体抽搐了一下，这株树中所蕴涵的杀戮气息实在太过恐怖，以至于她的身体有些难以承载。她咬了咬牙，意识流转，将这股气息镇压下来。

“好了，既然这样，我也该走了。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吧。”

宋梓沫意念施加在巨树之上。刹那间，巨树的根系扩张，枝干向着无穷高处生长。紧接着宋梓沫感受到一种上浮的感觉。

黑夜之中，狐族少女悄然睁开眼睛，瞳孔深处，红叶的纹案显现。

向着黑夜，宋梓沫探出自己的手，一抹猩红色的火焰出现在她的掌心。

以宋梓沫为中心，半径十米的一切物品开始飞速焦化，烧成齑粉。坠落的雨水还没触及地面，便化作了无形的蒸汽上升，最终在高空中重新凝结成涌动的云雾。

宋梓沫抬头，仰望着阴云笼罩的黑夜，轻声呢喃：

“万象玲珑，让我们好好清算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