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了多久,陈嘉宁就能回她的木兰大学,陆离也能结束这趟并不愉快的木兰之行。本应如此。可是陈嘉宁仿佛中了邪咒一般,病了又起,起了又病,人也越发憔悴,从前两天开始,陈嘉宁就没下过床,两天只吃了一顿饭。陆离隐约有了一种明悟:已经到极限了,已经到陈嘉宁的极限了。
《黑狼登之环》的好评率停在了55%,永远没有攀上80%的希望,正如陈嘉宁那薄幸的生命一样,永远也见不到2018年新年的烟火。
陆离走进房间,发现陈嘉宁没有睡,而是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回光返照。”她说。
“什么?”陆离将门带上,替她将被角掖住,不让冷风吹进去。
“我这就是回光返照吧。我觉得我现在好像清醒了许多。”陈嘉宁偏过头看向陆离,“你和我妈妈打过电话了吗?”
“嗯。伯母问你去哪儿留学了?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怪你走之前都不打个招呼。”陆离是在撒谎,他根本没有和陈嘉宁的父母打电话,“你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
“嗯嗯。她很温柔的。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妈妈骂过人,从没见过她生气。”陈嘉宁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好像生怕说不够一样。陆离安静地倾听着,时不时配合她嗯两声,还会做出“竟然是这样”的表情。
陈嘉宁忽然定定地看着陆离,良久,露出小虎牙:“谢谢你,陆离。人生最后一段路能碰到一个好心的男朋友真是太好了。如果没有这场疫情的话,说不定我真的会考虑让你做我男朋友哦。”
“少臭美了。”陆离揉了揉少女的脑袋,“谁稀罕。”
“哼,不识好人心。我告诉你,大学里追我的人都可以排到成华大街上去,我眼光可高着呢。”
就在二人拌嘴时,陆离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来电号码,急忙起身往外走,连向陈嘉宁招呼一声都顾不上。陈嘉宁看着陆离急匆匆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想张嘴叫住他,可少女与生俱来的那别扭情绪最终使她闭了嘴。
“楚叔叔。”陆离的声音在轻微的发抖,语气中有压抑的喜悦与期待。
“小陆,好消息。”楚晓东的话语比往常疲惫,木兰市的疫情想必也让他也焦头烂额,“木兰第四医院有空余床位,还有四位专家正在四院做调研。你现在带着你的朋友前往四院,找四院政办主任陈蕾,我已经和她通过电话了。对了,我现在也在飞往木兰的路上,我和你在四院汇合。”
楚晓东挂得很仓促,陆离隐约听到一旁还有一个女孩的声音。说实话,他当初请求楚晓东时,就没抱太大的希望,楚晓东说到底和他并没有利益关系,像他那样的政客,也不大可能为一个女儿“可能的”男朋友而煞费苦心。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楚晓东居然真的去做了,为什么?而且,帮他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亲自飞到木兰市来?
这位川海首相的行为处处透着诡异,陆离一时也拿不准。
不过,眼下陈嘉宁的确是有救了。
陆离兴奋地回到房间,一把拉起躺在床上等死的陈嘉宁:“陈嘉宁,快快快,快换一身衣服,我们去木兰第四医院!”
陈嘉宁没见过陆离大惊小怪的模样,倒还觉得有些新鲜:“不是说医院实在没空位了吗?”
“别废话了,你想不想活下去?”
陈嘉宁还没颓废到要主动求死的地步,她的眼睛里逐渐迸发出光泽:“想!我马上换衣服,你、你先出去一会……”陆离一拍脑门,这些天他都给陈嘉宁换过多少次衣服了?有时候陈嘉宁夜里汗湿了,陆离都要摸着黑替她换内衣。看着陈嘉宁那磨磨唧唧的动作,陆离一把夺过外衣:“我给你换!”
“现在大白天的……又不是晚上……”
“你胡说什么呢,胳膊抬起来,哎呀,抬高点,又不是没见过你咯吱窝……”
*
木兰市第四医院。
年过四十的陈蕾拿着一份传真,直接找到了正在办公室假寐的袁盛国教授。袁盛国今年快七十岁了,一把胡子花白,若不是木兰疫情棘手,政府也不会请这位老前辈出山。“袁教授,袁教授,上面来了个特急病例。”人还未至,陈蕾那尖细的声音便穿过走廊,直入袁老的耳朵。
袁教授见陈蕾那胖胖的身躯挤进办公室,脸上露出一丝不愉:“陈主任,医院走廊禁止大声喧哗。现在外面还躺着上百个病人,你喊这么大声吵到老头我没事,但打扰到病人的休息就是滔天大罪!”
“是是是,老教授教训的是。”陈蕾不敢在袁教授面前摆谱子,“上面下了一个特急病例,让我们集合专家组,尽快治疗病人。”
又是哪家的少爷?袁教授微不可察的一叹,现在木兰市还有大批普通人等待救援,这特急病例倒是来得一个比一个紧急。他有些后悔中断自己的退休生活了,在家里带外孙不好吗?也不知道小外孙今天是不是又再欺负大黄……
虽然不喜欢木兰的官场氛围,但病人总归是无辜的,袁教授拿过传真,仔细看了一遍,便起身去找其他三名教授,准备治疗方案了。如果材料不虚,那病人应该是甲型患者中病情比较严重的那一档,不但有咳嗽、头晕等症状,还有反复的高烧,这在甲型临床中都是极为罕见的,甚至不排除病毒变异的可能。
一念至此,老人家的脚步更急促了些,好不容易初步控制了甲型,这个时候可别来个变异病毒啊。
专家组四人很快集合,并根据传真材料展开激烈的讨论,最后统一得出结论:是变异的甲型病毒,必须严肃对待!四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面面相觑,纷纷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这种情况要是处理不好,他们就是木兰市的大罪人了。
在专家组严阵以待、视死如归的心情中,“特急病例”终于抵达了木兰市第四医院。那是一个不足双十年华的女孩,生得娇俏,但脚步虚浮、面如金纸,搀扶着她的是一名穿着某学校校服的少年,眉头紧锁、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