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仿佛沉沦在了黑暗中,任由头脑无意识地飘摇却不想动弹丝毫。
尽管心中似乎存在着什么急迫的事,但依旧不想动弹,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像是浑身疲惫的人躺倒在了床上再无法起来一样。
飘摇的意识又逐渐忘却了一切。
我要去做什么呢?有谁在等着我吗?还有,我又是谁?
四周隐隐传来了震感,我试着抬起手臂,在黑暗中不受控制地无力下垂。
看来,我还不到可以活动的时候。
疲惫再度漫卷周身,也许应该再睡一会,等醒来之后或许什么都清楚了。
「就这样放弃了吗?」
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无法分辨那道声音究竟属于谁。
不过也没有办法,实在是太累了,有什么事的话等醒了再说吧。
「梓大小姐可还在等着哦。」
梓……
云暮……
我的全身不知为何挣扎起来,仅是听到这个名字便不想再屈从于黑暗。
我忍受着眼角的酸痛睁开了眼,面前一个黑发波浪头的女人正站在我的身侧。
明明我已忘记了她是谁,口中还是不自禁出了声:
「姐姐……」
「好久不见啦~」
她向我挥了挥手,身上那熟悉的白大衣随风飘摇。
「是啊,好久不见了。」
不知为何我也笑了起来。
「姐姐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啊当然好啦,有吃有住的,还有浠妤陪在旁边。倒是小澜,最近过得很辛苦啊。」
「那是当然,毕竟天天还要操心云的事情。」
我略显头痛地揉了揉额头。
云?
那是……
「那是当然的嘛,作为眷侣,你当然要多担待一点啦。」
啊,对,我和她是妇妇。
是在那个晚上结过了婚的,妇妇。
「那么,她现在还在等着你,再在这里待着不太好吧。」
「嗯,是啊。」
是啊,云她还在等着我。
「那么,等事情解决之后再来找我们玩吧。」
银铃的身影出现在了姐姐身后,连同她的姐姐一同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还有浠妤,伯父,伯母,以及曾经在城镇中相遇到的同学。
「啊,那是当然。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玩吧。」
我感受到此刻我确实该醒来了,于是我醒来了。
云正紧拥着我的身躯,大颗大颗的泪水不断滴落眼睑,打在我的脸上。
「云。」
我试着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
她立时像是感受到无限惊喜狠狠将我抱在怀中。
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感受心爱之人的体触。
「我睡了多久了。」
云只是抽噎着,没有回答。
我抬头张望向四周,残破的墙壁上有只悬挂的钟表还在转动,上面显示着下午两点一刻,但是我看向屋外那感觉已是将近黄昏。
「我们得尽快了。」
我摸了摸云的发丝,抱着她起了身。
在视线的另一端,那造型奇异的发射塔半边已经破损,上面的灯光若隐若现,似乎还在继续向太空输送着希望,只是看着驾驶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这里很快就要被废弃。
云紧抱着我的身体,浑身不停颤抖,她终于开了口。
「澜会没事的对吧?」
「现在的话,可不太好说了。」
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她抱我抱得更紧,仿佛是要和我一同永远站立在这里。
「如果澜去不了的话,那我也不去了。」
「不可以哟大小姐,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我讨厌食言的人哦。」
我抚着她的后背轻声说道。
「但是,但是……」
我吻上了她的双唇,云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她好像也明白了这之中的含义,紧抱着的双臂不再那么用力。
我捧起了她的脸颊,想将她的模样印在脑中。
「不要这么悲观,而且我也不一定会死在这里。」
「嗯。」
她点了点头。
「都听澜的。」
「嗯,大小姐真乖。」
我拉着她的手走出了作为我们临时居所的小屋。
这里实际上已经属于中心城区的中心城区,距离我们的目标发射塔只有一步之遥。
我带着她跑动起来,地面在不断摇晃,所幸还没有到坍塌的地步。
路上可以看到不少被建筑碎片砸毁的警卫机械人,本该替补上来的人力警卫也没有出现的样子。
看来确实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
身边依稀可见零散的人群在向着发射台赶去,不过以他们的速度或许已经赶不上了。
我短暂恢复过来的视力告诉我,那些像是发射塔工作人员的人已经开始陆续登机,恐怕当最后一个人进入之时,飞船的大门就将关闭。
我带着云穿梭在瓦砾之间,刚刚到达发射塔底端时却听到了塔身整个都在轰鸣。
「看样子是赶不上了。」
云的话语中带有着一丝庆幸。
我很明白她的心情,但我不想让她陪我一起消逝在这里。
我更希望她能在未来更好的活下去。
视线中那些工作人员还没完全进入,天梯上还拖着几个小尾巴。
以我现在的速度正经走绝对是赶不上了。
所以——
我伸出空着的手狠狠转进腹部,将皮表撕裂的同时,内里一截电缆也完全被我扯断。
「你在干什么!」
毕竟,我也是个机械人,电流短路的话一些机能就被加大功率。
我的双脚踏上了墙壁,如履平地般垂直跑动着。
这样一来接近发射塔的速度要快了许多。
「接好了!」
差不多离天梯五六米的地方我大喊了一声,眼见几个工作人员惊愕地回过头,我将云向两三人密集的地方抛去。
云还来不及反应便已从我手上离开。
身体最后的气力全部用在控制精准度上,原本站立在墙面的躯体迅速下落,狠狠摔在了地上。
幸好痛觉感知机能已经损坏,不然不知道我要遭多大罪。
天梯上有一个矮小的身影不断扒拉着围栏,但她最终还是被拽回了飞船内。
有着伯父的信函与身份卡,相信她在上面肯定会没事。
她会与其它人一同迎接新的希望。
终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大地在龟裂着,那仿佛坚无不摧的金属塔楼正慢慢倾塌。
双眼已再分不清天外那究竟是已经降临的夜幕,或是濒临极夜的晚霞。
屏障已然消去,这里再不存在任何伪装。
而降临在残存人们脸上的,究竟是阴翳、悲伤、忿恨亦或是喜悦与宽慰?
迷蒙着紫意的天边闪着尾光,那极彩的赤红像一颗流星飞逝而去。
至少,我已经做好了我的一切。
我闭上眼将脸转向光芒照耀着地方。
我想象着太阳再度升起的景象。
消失的太阳从西边又升上天空。
云会睡在另一侧,柔和的光亮洒落她的眼睑将她唤醒。
她会像往常一样叫着我的名字嚷嚷着要吃早饭然后去上学。
虽说这是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也让我觉得没那么糟糕了。
我睁开了眼睛,周围的楼房一栋接一栋地倒塌,刚刚最后一艘飞船的发射似乎改变了这里的地质,大概很快这里将被掩盖。
几千年几万年,这里还会是废墟,或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我不清楚。
似乎我也不需要清楚了。
我莫名觉得心中一阵放松,于是我起身拍了拍地上的尘土坐了下来。
大地摇晃得愈发猛烈,我却感受不到一丝急迫。
我的视线只是紧随着那道红光划去。
咦?我为什么要看着它呢?
不明白。
但似乎也不需要明白。
裂隙蔓延到我的脚边,我只是静静地坐着,不知道为什么静静地坐着。
突然之间,一颗眼泪落了下来。
我一开始以为是哪里的光亮刺到了眼睛,但紧接着又是一颗眼泪。
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开始流泪。
身体开始急速下坠,但我似乎失去了下坠的感觉,甚至视觉也在消失,有点类似盲人眼中灰蒙蒙的世界。
忽然之间,眼中灰蒙蒙的一片消失,我的脚站到了踏实的地面上,眼前是从未见过的极致壮丽的昏黄。
半边蓝紫像水墨一般将夕阳晕染,最后夺目的绚烂将将要沉入地平线的彼岸,那巧笑情兮的少女一蹦一跳地回过身来,轻声说道:
「我喜欢你哦,笨蛋女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