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昏暗无光，夕阳隐在乌云后面，残余的暮色顺着云层缝隙渗出来，像一团团紫红色颜料流动着。

很快下起了大雨，我拉上窗帘，让厚厚的帘布把雨声阻隔在外面，但湿热水汽还是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老化的台灯灯光有些黯淡，粘稠的雨声让我心神不宁。坐在书桌前，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视线无目的地从书架上游过，最后落在一本突起的笔记上。

我把它从书架上抽出来，随便翻开一页。

……

2021/8/21

……

我想再睡一会，床头的闹铃却吵个不停。

叮叮……

叮叮……

叮叮……

不一会它安静了，而我的手背疼了起来。

小熊猫闹钟躺在地上，玻璃盖子滚在旁边，两个铃帽没了一个，发条零件散落满地，三根指针不同幅度地抽搐着。

我的小熊猫死了。

作为一个闹钟，它实在是太吵了。

意识迷迷糊糊的，想再睡一觉，直到看到床边上的书包，我才想起今天是开学的日子。

换完衣服，没来得及伸懒腰，脚心踩到了某个尖锐的东西。

它的形状很清晰，而我的疼痛更清晰，清晰到快哭出来。

真巧，我刚好没穿袜子，然后刚好踩到了闹钟的铃帽，还刚好是帽尖朝上。

真巧。

熊猫闹钟上抽搐的三根指针构成了一个v字笑脸，那抽动的嘴角，可能，也许，大概……

它好像在嘲笑我？

不过没关系。因为写下这一行字的时候，我已经把它拆得支离破碎、丢到了不可回收的垃圾桶里。虽然桶里的垃圾不多，但我还是决定今天就把它们丢到垃圾站去。

它会被运到焚烧厂，在上千摄氏度的高温中化成灰烬。

小熊猫已经死了，被我杀死的。

死掉的东西是无法复生的。

我告诉自己。

……

2021/9/12

……

讲台上的老师开始宣读昨天物理周考的成绩，满分一百分，而我的成绩是九十八分。

坐在台下，我有些惊讶，不知道那两分扣在哪。

有道题目做错了，可能……因为我当时发了二十分钟呆才动笔吧。

没准也和最近的物理课都在走神有关，又或者是因为我从来都不做课后作业。

直到卷子发下来，我才发现是有个选项涂在了答题框旁边，所以没算分数。

没能得到满分，我感到非常失望。

骗你的。

我对此不以为然。

零分和一百分，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物理老师让我们自习，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坐在我后排的几个学生开始窃窃私语。

最开始她们一直抱怨题目有多难，加速度的公式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后来话题渐渐变了，聊得越来越远。从体育老师衣服下的腹肌变成年级主任所剩无几的头发，再变成班主任身上嘉伯丽尔的香水味，最后聊到茶颜悦色的奶茶和冰沙。

我假装记录黑板上的笔记，实际上耳朵里满是她们讨论着的「茶颜悦色」，听她们说店里的小哥哥有多帅气，以及他调的蜜桃乌龙有多甜。

那是一家新开的奶茶店，坐落在学校南门的左边，地址很隐蔽，要穿过附近小区的巷子才能到达。我没有去过茶颜悦色，只看到过教导主任在班级群里发的照片，一对情侣穿着校服低着头站在奶茶店前，手牵着手，而教导主任得意洋洋地举着一杯插着两根吸管的奶茶，作为俩人早恋的证明。

大家都觉得那是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既浪漫，又凄婉。

只有我在想这样会不会很不卫生，一个人吸了一口奶茶，又不小心把口水吐在里面，然后被另一个人喝到肚子里。

我脑补了一下，呃，有点恶心，但记起哥哥曾偷偷换过我喝到一半的奶茶、然后把他喝过的那份换给我的变态事迹，顿时又觉得根本不算什么。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变态外面有大变态。

他以为自己天衣无缝。可我点的是三分糖，而他点的是全糖，还加了珍珠和布丁。喝了一口，我转过身，把奶茶丢在他脸上。

珍珠和布丁一块从那个人的校服上滑下来，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喝过他点的奶茶。

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只是今天才回忆起来。

记忆像广场上的鸽群，主动去追寻的时候它们忽地散开，等到不经意的时候，它们又悄悄落下来。我放下笔，看着课本上歪七扭八的不明字迹，忽然开始怀念从前的日子。那些喝过的奶茶，吸管里甜腻的味道，怀念那张被泼满奶茶心虚又无奈的脸庞。

我渐渐闭上眼睛，回忆自己曾拥有过的心情。

有些很好，有些很糟，有些让人心烦意乱。

最后它们都只剩下模糊的痕迹，藏在逝去不再回来的时光里。

……

2021/10/3

……

没什么好记录的。

……

我合上笔记。

……

我决定泡一次澡。

百度搜索泡澡需要注意的事宜，茫然地翻了几页，没多久屏幕熄灭，倒映出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女……那当然是我自己。

我一直以为泡澡是件简单的事情。

每次想泡澡的时候，和哥哥说一声，自然会有一池温水在浴室准备妥当。而我只需要钻进浴池，泡在里面，等水凉了，再爬出来。

到了今天才知道，原来泡澡要先在浴池里放一些冷水，再放热水，然后放浴盐……要注意水温，不能太烫，但也不能太冷，否则没过一会就凉了，我就得重新加热水。

毛巾、沐浴露和洗发露都要放在可以伸手拿到的地方，要开换气扇。

等泡澡结束，必须把剩下的液体放干，然后用水冲刷池壁，过程要仔细，否则剩下的浴盐和脏东西会在浴池壁上结晶，敲都敲不下来。

好麻烦，麻烦到我都不想泡澡了……

但早秋黏湿闷热的气候还是驱使我走到了浴室里面，开始用刷子清洗浴池，刷掉上面残余的水垢，再往里面加冷水。

冷水加到一大半，我打开浴池侧边的热水出水口，滚烫的热水携着惊人的白汽成排涌出来，气势浩大如黄果树瀑布。

可当它灌进大半池冷水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生。

直到水面快要够着浴池顶端，池子里的水还是很冷。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冷水加多了，要是在这样的冷水里泡澡，一定会感冒的。

所以到底该加多少冷水呢……

难免有些沮丧，连普通的小事都做不好。我打开排水口，放掉一半，再继续加热水。

热水加的很慢，暖烘烘的水雾让人昏昏欲睡，我坐在浴池边缘发着呆，意识飘得很远，直到撑在池沿的手被灼热的水花烫到，才慌忙站起来，关掉热水阀门。

水雾几乎把整个浴室填满，我犹豫地用手轻轻伸向水面，又闪电般缩回来。

进去的话，大概过五分钟，不，最多三分钟……我就熟透了。

又想起控制排水口的开关在浴池底部，它上面是滚烫的热水。也就代表接下来的半小时，我都得像个傻子一样抱着衣服站在这里，等池子里的水冷下去。

唔……

傻子没准就这么等着了。

我当然不是傻子。

在角落里找到自己的脸盆，开始用最原始的方法把浴池里的热水舀出去。

水面逐渐下降，等到热水快要见底，我才停下来，开始放冷水。这次老老实实地用手探着水温，差不多之后，一点一点地重新加热水。

泡澡真是件麻烦的事情，我开始想念一个人。

如果是他的话，动作一定比我娴熟得多。毕竟这样的事情，他做过很多很多次。

几百次，还是几千次呢。

我不记得了，我从来没有数过。

我脱掉衣服，用浴帽包住头发，小心翼翼地跨过池壁，在放满水的浴池里坐下。

温暖渐渐裹住我的身体，浴盐在水中融化，像是一条条升起来的海藻。用手随便拨了拨，整个池子都变成了绿色，我坐在里面，身体在浅绿色的波光中摇曳着。

我的手伸向自己的胸前，软软滑滑的，虽然规模不算很大，但至少符合少女该有的大小了……

他说世界上有个叫做白术的萝莉控，很变态，会对小女孩做可怕的事情。

但没关系，对于萝莉控而言，我现在已经长大啦，是个过期的老女人了。

现在的我，已经不用害怕了。

说到底，为什么会有萝莉控这种生物呢。那些傻傻又任性的小女孩，根本一点也不可爱……

我想起了自己曾经对哥哥做过的事情，对他说过的口是心非的话，想起曾陪伴过他无数日日夜夜，却又因我而删掉的壁纸软件。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算一个可爱的女生，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只是现在的我也许能做的更好一些。

我不会再躲在他的房门外，而是勇敢地推开那扇门，我会在哥哥惊讶的目光中鼓起勇气，把所有藏在心底的话都说给他听……

我渐渐沉入水里，只留眼睛在水面上，朦胧水汽笼罩了我的视线，好像有一只橡胶小黄鸭漂来，下意识去抓，带起的水浪却又把它拍远了。它用难言的眼神看我一眼，起起伏伏地漂着，漂向我够不着的地方，没入雾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