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记忆只有一个画面,一个时间定格的画面。

乌云从远方沉重地压过来,太阳退到厚厚的白云里,不忍观看那宛若地狱般的景象,勉强照下几束光明。

占地几百万米的城市里,凶兽在天空嘶鸣,在大地咆哮,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源源不断。

整座城市都在颤抖,在哀嚎。

一座座高楼大厦被冲垮破败,战斗飞机不断从高空坠落,坦克装甲车被踩扁爆炸,奇异的射线、火焰、雷光在城市里肆虐。

人群在哀嚎、逃跑,凶兽在破坏、屠杀。

世界仿佛在此刻崩坏。

那一天,前人类的末世,再度重演。

香兰站在垮塌的大楼前,握着长枪,默默地看着那个男人跪在地上,眼睛失去光亮。

然后脑袋无力地垂落下去,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只留下躯壳。

躯壳里,只剩下绝望。

看不到一点生气。

周围凶兽还在肆虐,人们还在哀嚎,护卫小队死伤惨重,拖着残躯苦苦支撑。

然而,在香兰的记忆里,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两个人。

她和那个男人。

周围的一切绝望和痛苦,都与她无关,她的眼中,只有那个男人的绝望,以及他绝望的躯壳。

生存的土壤是需要厮杀的。

人类对凶兽的反攻,引起了凶兽们的震怒,于是兽潮来了。

灾难来了。

每每想到这个画面,想到那个男人绝望的模样,香兰就感到无比痛苦。

就比如现在。

她痛苦地张开嘴,想要咆哮,却只能发出“呃啊呃啊”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像是哑了一样。

虚幻的梦境仿佛突然活了过来,深海里的水,沉沉地压在她身上,像是要束缚她,叫她无法动弹。

但是那个定格的画面,已经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埋藏在心底的痛苦,洪水般地涌来,淹没她,让她窒息。

她拼命挣扎,艰难前行,想要挣脱海水的束缚,逃离痛苦,浮到水面上大口呼吸。

她的父亲,那个男人,从凶兽肆虐的城市里,从埋在废墟底下的母亲手里,接过了还在襁褓里的她。

眼睁睁看着凶兽爬过来,踩在他家的废墟上,滚落的石块将他最爱的人埋葬。

从那以后,他决心要将爱人留给他的孩子抚养长大,然后带着长大后的孩子,回到原来的家,去见她。

他是科研人员,为了再见到他的爱人,他疯狂地研究,将大半生的心血投入到装甲的适配研究上。

他的实验获得一次又一次的成功,他回到家,每天和女儿讲他成功的实验,讲女儿的母亲,期盼着带上女儿回去见他爱人那天。

国家因他研发的装甲而改变,机动性强大的护卫小队逐渐成型,人类的潜能不断放大。

终于有一天,时机成熟了,国家决定收复失落的城市,同时帮他再次回到原来的家。

征伐战,他信心满满,带上他的女儿一起,随大部队进发。

结果很顺利,他们收复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建立了一座又一座的基地市。

眼看很快就要抵达他爱人的城市。

然而,凶兽们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人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他们蜷缩在世界的角落里艰难生存的时候,外面的凶兽竟然觉醒了组织意识,逐渐出现了统领凶兽的存在。

于是,大屠杀开始了。

刚刚收复失地,还没来得及庆幸的人们,遭遇了前所未见的凶兽们的组织性进攻。

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开始陷落,幸存的人们一点一点地消亡,国家的人口锐减,几十年来修养的生气逐渐亏空。

那是史无前例的灾难,是人类想要重回食物链顶端的血泪尝试。

凶兽们以无可匹敌的力量,重新确立了自己的主导地位,再次把人们逼回了角落里。

香兰的父亲,那个男人,就是在最后一个被收复的城市沦陷时,绝望的。

那之后他的眼睛永远失去了光亮,再也看不到希望。

他付出半生的努力,还是失败了。

凶兽们的力量是那么强大,他的研究是那么可笑。

可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见他的爱人而已。

那个他曾经因为工作繁忙,经常忽略的人,那个他无数次身心疲惫后,始终陪伴在身边的人。

那个他亏欠一生的最爱的人。

他愧疚,他想要再次去见她,为她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安眠,种上无尽的花海陪着她。

然后他就住在花海旁边,每天看日落日出,看女儿长大成婚,在漫天的星河下,思念他的爱人。

然而,一切都破灭了,这个最简单的愿望都仿佛冒犯神明,命运不许。

他,绝望了。

从此变得浑浑噩噩,封闭自己,不再与人交流,生活不见一丝色彩。

香兰是看着她的父亲耗费心血长大的,是日日夜夜听着父亲的期许和对爱人的思念长大的,是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长大的。

那个男人曾经遭受过巨大的挫折,他扛下来了,尽可能将阳光的笑容留给了她。

他曾经无比自信,青春焕发,有趣而温柔,同时坚实可靠,用半生的时光照亮了她。

而现在,他的眼里只有绝望了。

他的人生只剩绝望了。

他不再自信,不再青春焕发,不再谈笑风生,欢声笑语,而是患上了名为绝望的病,坐在医院的病床上,看向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眼里没有光亮,一片绝望。

他不再是那个常抽出时间陪伴女儿的父亲了,他不再是女儿记忆里的样子,他变得颓废,不再和女儿交流。

痛,痛苦到无法呼吸。

香兰奋力地挣扎着,全身涌现力量要挣脱海水的镣铐。

她的父亲还在等她,她还要拯救那个男人,她要他的眼中再次出现光亮,充满希望。

她的眼睛痛苦地流出了泪水,她的身躯被海水压的快要粉碎,她痛苦到发不出声音,然而她的力量开始涌无止境。

无限的蓝色星芒从她的身体中涌现,她浑身充满力量,一步一步地挣脱海水的束缚,向着海面而去。

忽然间,眼前涌现出无尽的白光,温暖地将她吞没。

白光消失,眼前一个恍惚,她看到了碎石,身上破碎的装甲,和她伤痕累累的身躯。

她回到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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