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我马上到!”
上杉医生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来到了顶楼的办公室。
“进来。”
“社长……您叫我?”
“嗯,这些废纸扔到碎纸机里,但是所有的文件在销毁之前,记得都要看一遍,不要遗漏一个字。”
“啊?哦哦……我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社长为什么要这样,但是上杉医生还是照办了。
“亲自看一遍……”
他无奈地拿起纸……
……
“是的,其实梦是很神奇的东西,虽然大多数的梦都很短暂,但是部分的人的梦很长。您之前昏迷了很久,所以我想……或许您有足够的时间,构建一个极为完整的梦境。这个梦境,也会让您产生……「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的突兀感。”
“……不,不,不……你在说谎,你在骗我。”我露出一脸坚决不信他的表情,但是手却忍不住发颤,“我……我在梦里,不……我在自己本来的世界里,遇到了好多好多的人,他们都如此真实地在我的生命里活过,怎么可能只是梦的一部分!”
“但梦就是梦啊……”上杉医生双手插兜,无奈地说着,“您现在不是醒了吗?”
“那是因为……”我一时间卡了壳,“那是因为……”
这要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啊……
对了!
我忽然激动地说道:“在那个世界里,我有自己的名字!我有自己的名字!这就是证明!”
“Freyja(芙蕾雅)?”
“对,就是……诶?”
面前的上杉医生露出很平静的表情。
“这本来……就是社长给您取的英文名字啊,是北欧神话中爱情与魔法女神的名字。”
“不……不是的啊……?”我难以置信地捂住嘴,“这个名字明明应该是我……是我和那个人……”
“啊……您又要说一些自以为很特别的名字了吧。”上杉医生摇摇头,叹了口气,“身为您的主治医师之一,我都记下来了,有叫Mary的,有叫Roxy的,还有Maria等等的。唔嗯……虽然这样说很残忍,但是其实这都是平时照顾您的护士小姐的英文名啊,我们是一个国际化的大医院,护士都有英文名的。”
记忆在此刻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脆弱,面前那个上杉医生所说的话,像是锋利的剑一样刺过来,一点一点地将原本清晰的记忆捅穿。
而当自己对曾经的记忆产生一瞬间的质疑的那一刻,原本清晰的记忆也好像在逐渐模糊,逐渐……变成了真正的梦一般的感觉。
“不对……不对……”
虽然嘴里依然倔强地说着这些话,但是我已经情不自禁地无助脑袋,发抖着。
对于陌生环境的恐惧,对于现实的不安,对于过去的不舍,重重情感让我现在近乎快要崩溃。
我想要离开这里,回到曾经的那个世界,但是……
“回不去了……”
因为那个世界,已经破碎了,已经在自己和那些人的努力下,真正达成了「终焉」……
这算什么啊?
真的是梦?
那么……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哪一个啊……
“谁能告诉我……到底谁能告诉我啊……”
眼泪无声地涌出,我用近乎绝望的表情看着身边的那个上杉医生,仿佛他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到底哪里……才是真实的啊?”
“啊……”
上杉医生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苦思冥想了一会儿。
“大小姐,我毕竟只是一个医生,这可能属于哲学上的问题。”
“唔……唔……”
得不到答案,我缓缓闭上眼睛,将自己脑袋埋进被子里,身体因为哭泣颤抖着。
“哗啦……”
不远处传来开门的声音,一道沉稳的脚步进入了房间。
“啊,救命稻草终于来了!”上杉医生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小姐我还是没法应付啊……听说您在中国进修过哲学和心理治疗学?”
“嗯。”
我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但是可以感觉到对方很沉稳的气息。
“太好了太好了……那大小姐就托付给您了,我去别的病房了。”
上杉医生的脚步渐渐远了,我一边哭着,一边在心里大骂这个医生真是没有医德,居然这样就离开了!
臭宅男医生!祝你一辈子都娶不到那个叫内田岭衣奈的女人!
“呵……”
似乎是另一个医生过来了,默默站在我的床边,我没有去看,因为我知道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理解我。
“芙蕾雅小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耳边传来男人关心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想要将头别开,但是身体却像是本能般将头转了过去。
身边站着另一位穿着白袍的男医生,他的身形似乎很修长,在我没有抬头的时候,仅仅能够看见他白袍的下摆。
然而正是这个下摆,却让我看到了某个令我无法冷静的东西。
白袍的下摆口袋处,有着一朵粉色的花,鲜艳而娇嫩,像是纯洁无暇的少女,静静地不动。
我认得那是什么东西,那个是……
“看来你很喜欢这朵花啊?这是我在路上顺手摘到的,送给你吧……”
面前的男医生伸手从自己的口袋里将那朵花拿出来,递到我的面前。
我的目光从他修长骨感的手指蔓延而上,最终落在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上。
我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所以这一刻我看得很清晰。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自从你发病后,被你父亲从中国的北京协和医院转到这里的医生,擅长神经外科,目前担任你的主治医师。”
他对将那朵花轻轻插.在我的头发上,微笑,像是曾经的那个人那么温柔。
“我知道你每次醒来看见我都会有点激动,别紧张,叫我罗医生就行。”
天雷地火在脑海之中乍然滚过,我突然响起了那个人说过的话。
「我会在跨越「终焉」的「未来」……等着你。」
这就是你的方式吗?
不行啊……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罗兰……”
我情不自禁地说着这个名字,眼中仿佛涌出无穷的哀伤。
“啊,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罗医生很和善地说着,“我这个人,对女性患者都很随和的。”
“你不记得了吗?”
“啊?记得?”罗医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你是指自己的梦吗?唔嗯……我大概听你说过几次,那是一个很美好的梦,但是现在看你的表情,似乎这也是一个很悲伤的梦啊……”
“唔……呜呜……骗子骗子骗子……”我抓上了他的衣角,不甘心地说道,“为什么又是这样,为什么总是我……总是我记得一切,你却总是可以忘掉一切……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嘛……”
“呃……呃……芙蕾雅小姐,可以冷静一下吗?”
“不可以,我不要冷静!”我抓着他的领口,“明明……明明「爱克莱尔达姆露」都已经让我们再次见面了,但是为什么你又忘了啊?这一次我真的没办法用魔法了,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你想起来啊?”
“唉……想起来吗?”罗医生露出无奈的表情,“不然,你亲口慢慢告诉我吧……”
“告诉你?”
“对啊,既然你觉得我和你梦中的某个人长得很像,那么或许只要你告诉我,我就可以尽量表现得和那个人一样了。虽然不会有和他一样的记忆,但是或许……可以给你带来些许的安慰。”
“……”
我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半晌后,摇了摇头。
“那样的话,你就不是他……”
“芙蕾雅小姐……”
“叮叮叮……”
门外传来推车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们听说大小姐醒了,就马上过来了。”
我循着声音再度抬头,看到了两个护士。
“是洛琪希护士和玛丽护士啊,这么晚还在值班,辛苦你们了。”
“没关系嗷唔——”玛丽护士打了个哈欠,眼神惺忪,“我身体……还扛得住。”
“不过就算醒来,现在也到了活动肌肉的时间了。”洛琪希护士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对身边的玛丽护士淡淡说道,“帮我抬一下大小姐的脚。”
这具身体似乎实在床上躺了很久的关系,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因此我想要拒绝也没有办法做到。
此时,我终于有机会朝他们提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叫我大小姐?”
……
看完了一页之后的上杉医生很奇怪地拧紧了头。
(这些谈话……好像和当初我和大小姐讲的很相似,但是后面的……又不一样?)
(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社长为什么要记录我的一些谈话啊?难不成是要监视我?不会吧,我只是他手下的一个普通医生而已啊……)
(好害怕啊……)
“上杉,怎么停下来了?”
“啊啊啊……是是是!”
上杉医生被社长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到了,赶紧哆哆嗦嗦地将手中的废稿丢尽碎纸机。
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粉碎声,他有些害怕地拿起下一张。
……
距离从昏迷之中醒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这段时间里,以现实的身份自居的罗兰、洛琪希,还有玛丽都在细心地照顾我,不管我提出什么任性的要求都能满足。
根据他们告诉我的信息,我不但了解了一些尝试,更明白现在我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曾经叫做日本,现在被称为「十一区」的地方。
之所以被叫做「十一区」,是因为在几百年前,这个岛上的人和旁边一个领土广袤的国家发生过激烈的战争。
而在战败之后,这个地方便被那个国家的人占领,成为了那个国家自古以来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甚至原本的统治者都被迫退位,国名也被剥夺,仅仅以这个代号作为称呼。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岛上的人也开始和那个国家的人说着一样的话,仅仅保留着以前的习俗和方言。
“嗷呜~”
享受着罗医生喂饭的我,觉得那个国家真不错,同化了这个岛上的语言,我就不用忍受不同语言的折磨了。
“还要吃天妇罗吗?”
“不用,我吃饱了。”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之中察觉出一丝一毫的伪装。
会不会这家伙一直都在装做不认识我呢?
唔嗯……
他这么坏,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哈哈……这一次你坚持了很久,如果过段时间依然没有昏迷的话,我觉得你也可以出院了。”
“出院?”我眨眨眼,“我出去后……还能去哪里啊?”
“回家啊,你的父亲那里。”
“我的父亲?”
“对,就是那个「十一区」的幕后管理者,侦探财团的社长大人。”
……
“呃——”
上杉医生现在是越看越觉得后背发凉。
(怎么回事?怎么社长大人也出现了?骗人的吧……)
(根本不能理解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好像莫名有一种,被拨动命运的感觉?)
(这个文字里面的人是大小姐吗?为什么她会……)
“上杉,不要去想,照做就是了。”
社长似乎知道了什么,很平静地对上杉说着。
“啊……嗯嗯!我明白!”
上杉医生慌张地点头,犹豫了几下,还是继续做了。
……
“欢迎回家,我的女儿。”
在我的面前,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
此时他在面前的桌子上劈里啪啦地打字,意识到我进入房间之后,抽空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
虽然他似乎对我很好,但不知为何,我对他的存在感到了深深的……敬畏。
“喜欢这里吗?”「父亲」随口对我说道。
“呃……”
我低下头,双手紧紧捏在名为JK制服的裙角上。
“不喜欢。”
“嗯?为什么?”
“我……我对你没有任何记忆,而且……我总感觉这里,很陌生。”
我有些发毛地看着四周,虽然周围是很漂亮温馨的摆设,但是我却一刻也安心不下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周道。”「父亲」声音饱含着歉意,“毕竟,匆匆将你带到这里,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
“你说什么?”我惊讶地看着他,“带到这里?”
“没错,这里是「未来」,跨越了「终焉」的地方。”
我细细咀嚼着这番话,猛然景象。
那果然不是梦!那果然是真实的!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我激动地指着他,但却说不出话。
“啊,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
“「终焉」之后的故事,要看看吗?”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接着旁边的打印机发出滋滋滋的声音,一张印满了文字的纸滚了出来。
我拿起来,阅读着。
……
上杉没有说什么,机械性地丢出废纸,带着麻木地心情看着。
……
宛如十年前魔族大陆的爆炸一样,来自圣山之处的冲天力量爆发了出来,巍峨的圣山也像是病入膏肓的瘾君子一样,发出悲哀的巨响,缓缓倒下。
曾经被「异变黑子」感染的人类渐渐恢复了理智,身体之上的红斑消退,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在此之后,帝国军队四处出征,此时再也没有任何的力量可以阻挡他们统一的脚步,即使是最远处的恩古卢帝国,也最终对着那位帝国皇帝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人界大陆第一次迎来了统一,名为纳波利安的皇帝,也在这一刻获得了无比崇高的威望,被所有人冠以「帝皇」之圣名。
以至于,他推出的《废除魔族奴隶法案》,已经没有任何阻力了。
而在这份繁荣之后,人类和魔族渐渐重新取得了联系。
重新接触的双方是合作,还是战争?
未来不得而知,但是至少在这位「帝皇」存在的情况下,这个世界,将以这份和平,延续下去……
……
“上杉……”
上杉回过头,发现社长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社长……”
“接下来,我们一起看吧。”
“呃……好的……”
……
“是不是一个很无趣的故事?”「父亲」问我。
“唔……”
我拿着手上的纸,身体发软地倒在地上,眼神灰暗。
“原来,真的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吗……”
“你不是在和「永恒」战斗的时候就知道了吗?”「父亲」平静地说着,“即使背负着骂名,我也为你创造了一个恢弘的结局。”
“……”
我低着头,默不作声,感觉自己的心空空的。
“怎么了?你是感觉缺少了什么吗?”
「父亲」推开电脑,目光认真地看向我。
“还是说,你想要问我什么?”
我抬起头,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最终缓缓闭上眼睛,摇头。
“我想要的,才不是什么答案……”
“……那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已经在「终焉」后给你创造了一个「未来」,在这里,你可以继续存在下去,这可是连那个我以某个东西为原型创造出来的家伙,都没有办法实现的事情。”
“那么……只有我过来了吗?”
“……”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
“是的,只有你过来了。”
我落寞地低下头。
“那么这份「未来」,一点也不美好……”
“我……可以给罗医生和罗兰一样的记忆,也可以让洛琪希和玛丽的记忆转移到……”
“不要,这样没有意义。”我拒绝道,“这样才不是他们。”
“啊……我也很为难啊,可是……可是他们不可能所有人都存在……他们已经为你的落幕而消散了啊……”
“……”
我低头想了很久,最终鼓起勇气,看着「父亲」。
“我还能回去吗?”
“回去?到哪里?”
“「终焉」以前。”
“为什么?”
“我想再遇到他们。”
“呵呵……那样有意义吗?你不会拥有现在的记忆,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又一个轮回罢了。”
我朝着「父亲」靠近,直视着他。
“遇见他们,度过我的一生,便是我的意义。”
我靠得更近,几乎将脑袋顶在他因为熬夜码字而脱发的头上。
“我……有自己的意志,「父亲」。”
面前的存在看着我,怔了许久……许久。
“可是……我答应过某些人,要给予你一个美好的结局。”
“呵……那么我觉得,我自己选择,是最美好的结局。”
我微微仰起下巴,露出少女怀春的微笑。
“一想到可以再次见到他们,一想到可以再次见到那个人,即使没有记忆,即使失去一切,我……都觉得是美好的。”
「父亲」在此时低下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无比沉重的力量在强迫着他。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
社长和上杉医生一起将废纸丢进去,像是扯破某种废弃的命运。
“下一张……”
两人同时说着。
……
魔仙堡大殿之中,血染四壁。
无数魔物的残肢碎块,像垃圾一样铺在了地上。
我坐在王座之上,静静地看着下方的人影。
下方的勇者,也静静地看向了我。
“这么有自信的话,为什么我察觉到你之前的魔力波动是在准备传送呢?”面前的勇者将圣剑对准我,嘲笑道,“说出你的遗言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没有任何的恐惧,即使我感觉我不可能战胜面前的勇者,但是……
我笑了,笑得好开心啊~
眼前好像出现了一朵粉色的花,慢慢落下,给我带来渺远的回忆。
「缔结永恒」的花语,一定可以让我再次遇见你,我的勇者。
我的……
罗兰。
……
这一刻,上杉医生的手上已经没有纸了。
“你的工作完成了,上杉,回去吧。”
上杉医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看了眼社长,缓缓走到门前。
但是在开门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
“社长……”
“怎么了?”
“呃……那个故事是……”
“没什么,只是一个十分无聊的故事罢了。”
“真的?”
“是的,无聊、乏味、没什么价值的东西,像这些碎掉的纸屑一样的垃圾而已。”
“社长……”
“不用说了上杉,就算这些东西曾经再怎么垃圾,但是现在……它们已经全部被粉碎了,不会再变得更垃圾了。”
上杉医生紧紧捏着拳头,微微用力地低吼。
“社长!”
“……”
社长沉默了片刻。
“怎么了?”
“我……我相信社长……绝不是一直这么想的!社长一定……一定曾经,也是抱着美好且期待的心情……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下去,像是看着自己的亲女儿成长一样,一点一点地关注着这个故事……”
“你在瞎说什么啊……”社长转过身,摆手,“不了解的东西就不要瞎说……”
“我没有瞎说!社长,我曾经也做过类似的事情!虽然可能我不像社长现在这么成功,但是我也经历过被人批评,被人挑刺,被人抨击的感觉啊!但是即便是这样……能够最后将这一届事情做到最后,将曾经的那份决心贯彻到底……这样的人!不是很了不起吗!!!”
当上杉发出这份嘶吼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某种东西借着他的胸口将某种心情吐露了出去。
十分畅快……
“……我知道了,所以赶快从我的眼前消失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是。”
上杉垂头丧气地往外走,打开门,在关门的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门内社长的声音。
“谢谢你……”
这似乎是告诉给他听的,但似乎……
又不只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