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冷铁主城的大门,走在人群中的棕雀显得有些孤寂而独立。

或许是因为城中的人也同样兴致不高,这种状态的棕雀并没有引人注目。

淡漠的城市氛围,更是助长了棕雀心中难以名状的空虚。

这几天以来,他的人生经历了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剧变。

从属的部队团灭,自己被造成这一结果的年轻人收下,而现在又站在中立方的立场去自己祖国其他领主的领地完成使命。

即便逻辑和道理告诉他自己已经没有其他选择,身为凡人的心性却还飘在空中、一时没能落定在实地之上。

尤其是这些事件的途中,他得知自己最后一位近况不明的血亲已经去世的消息……

冰融人的领地有相当长一段是与炎河相接的,连年的战争总是冰融氏族打头阵。

“战死”是冰融人最常见的死法,所以冰融人远比冷铁之国其他领地的氏族都更看重家族和血亲之间的关系。

“这一次的碰面可能就是死战前的最后一次”。棕雀也和其他冰融人一样,无时无刻不留意着亲属的消息。

但是现在,他却感觉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不仅是亲属,连亲属之外的依存关系都失去了。

新的长官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还处于一种模糊的认识中,远没有“赶走熔钢人、收复炎河流域”那么鲜明。

他不清楚一介普通士兵的自己能做什么,能否让现在的长官满意。

简单地归纳一句就是……自己生存理念的根基动摇了。

棕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棕雀:(假如说要找出一个罪魁祸首,应该算在谁的头上?)

棕雀走进了一家酒店,点上了一杯以冷苔为原料、辅以其他植物茎汁调成的饮料,一边轻啜着一边思考着这样的问题。

他已经习惯用这种苦涩的味道来让自己冷静下来,反省自己的现状和态度。

首先,要怪第七剧吗?

如果不是他的话,自己的部队也就不会莫名地全灭,正常的军旅生活也将继续下去。

不……要是第七剧没有出现在那里的话,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找到攻入城内的主力部队。

亲眼目睹了他在渡城北门的阻击战,万一所属的部队收到命令要求调回并支援渡城中的巷战,现在自己可能已经是第七剧的手下亡魂了。

棕雀:(嗯……再根源一点……)

不是第七剧的话……发动这场战斗的人,才是罪魁祸首吧?

要是没有这种动机不明、以中立城市为敌人的作战,只在炎河边进行传统的袭扰作战,就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的“之后”了。

没错,错的是战役的发动者。

棕雀:(我记得他是叫……科加恩?)

当天在炎河的船上谈判时,棕雀的身份只能允许他站在河岸边,远远地朝甲板上的谈判桌望去。

他隐约看见了他的领主大人,寒鸦·冰融,还有寒鸦身边另一位平起平坐的人,后来听说的新上任的血凝领主。

谈判日当天,渡城的一般民众就在传言那位新领主“科加恩”的地位已经在冰融领主之上,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这和棕雀印象中血凝与冰融近二十年来的相处关系截然不同。

棕雀:(科加恩……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人,肯定是用了什么卑鄙的伎俩欺骗了寒鸦领主,愚弄了所有人……)

由于距离的缘故,棕雀当天只看见了科加恩大概的轮廓,没能看清楚他的相貌。

不过依靠棕雀的许愿能力,他准确地听见了科加恩说过的话,以及说话的口吻。

棕雀:(要不是父亲指点过我许下那个能力,我恐怕会比现在更加一无所知吧。)

说起来,这个世界上军队的士兵应该如何使用自己的许愿点自古以来都是一个争论不休的命题。

假如是被强制征兵的普通人,自己的人生规划只会因战争而打乱,或是由于已经许下了与战斗无关的能力而在战斗中处于相当的劣势。

假如是有从军志向和远大抱负的人,入伍以后如果把许愿点更多地用在保命和战斗的能力上的话,肯定会影响将来成为高级军官的前途。

想成为一名军官,只擅长战斗绝对是不够的。

可要是过于吝啬,仅凭身为人的能力去和拥有战斗相关许愿能力的人作战,送命的几率又会大大增加。

除非是一开始就拥有一定地位的人直接从军官学校毕业进入军队,不然从士兵做起一路成为高级军官那可是万里挑一的成就。

这类少数份子在炎河对岸的熔钢之国就有一个活跃得不得了的人物。那就是希妮德。

棕雀的家庭虽说历代从军,却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地位,几乎人人都是从新兵做起的。

但也可以说是托了家庭背景的福,棕雀在父母的点拨下再加上自己的思考,得出了属于自己的“身为新兵需要什么样的能力”的答案……

“能够比常人更加敏锐地捕捉到值得关注的声音的能力”。

这虽然算不上一个战斗的能力,但是某些场合可能比强大的战斗能力更有用。

迄今为止他已经靠这个能力脱险好几次,可以说是救过他的命。

综上所述,棕雀在谈判当天已经记住了科加恩的声音。

不过,知道了科加恩的声音又如何呢?

棕雀:(科加恩……)

棕雀:(他毁掉了我的生活,害死了我的血亲……)

棕雀:(不仅是我,还有很多很多的冷铁士兵都遭遇了和我一样的……不,比我还要惨的结局。)

棕雀:(我现在到底是为什么而活?为了第七剧吗?还是说只是为了保住这条命而活着?)

棕雀:(我确实想活着,但也不是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啊。)

棕雀:(科加恩……哼……)

棕雀:(他也是第七剧的仇人,果然是个罪孽深重的家伙吧。)

棕雀:(啧……)

棕雀:(人家是鲜血凝结之地的领主,我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杂兵,我又能怎样?)

棕雀:(哈哈,我还真是无聊啊……)

棕雀:(说不定试着去讨好现在的长官都比想这些有的没的有用。)

棕雀仰头一口干掉了杯中剩下的液体,苦涩的味道一路淌入他的心窝。

喝完这杯就该回去了。

科加恩:……是,那是我的任务,眼下必须要完成。

棕雀:…………

棕雀:!!!

是科加恩的声音……

没错,是科加恩的声音!

酒店另一处传来的科加恩的说话声一下子揪住了棕雀的心,让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向斜上方的天花板,继而缓缓地转向斜后方。

在稍远一点靠墙的一桌,棕雀看见了声音的来源。

一个穿着御寒用厚重大衣男人背对着自己坐着,正在和餐桌对面的一名女性谈话。

对面的女性留着一头整齐的黑色长发,眼睛紧紧地眯着,好像天生的眯眯眼,瞳孔都不怎么能看得见。

虽说如此还是可以察觉到她现在的表情是有些为难的,随后两人的谈话印证了棕雀的想法。

不过,科加恩和谁正在聊些什么,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可是我的行程安排……

科加恩:“安排”和“安危”哪个更重要,不用我说明吧?

??:诶……我还不想那么早回家啊。

科加恩:那至少也不要继续往南走了。

棕雀:(科加恩……)

??:那我往哪里走嘛?我现在只想好好泡在热水里赏一赏炎河的河景。

科加恩:冰融的领地也有各种汤池洗浴的旅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冰融的泥巴地还是饶了我吧,出门没几步脚下就重的要死。

科加恩:好好走正路可没什么湿泥巴,雇一个向导也不会一不小心撞进冰融的沼泽地里出不来。

棕雀:(科加恩…………)

??:不要就是不要,今年没有去蓝冰融尽之地的打算。

科加恩:哎呀,那还真是头疼……

??:外公那里也是,帮我应付过去啦。

科加恩:那恐怕有点困难啊,我最多只能做到回帝都前多陪你走几处地方……

棕雀:(科加恩………………)

棕雀:科加恩。

科加恩:……啊?

??:你是……?

棕雀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现在他已经走到了科加恩的身后,还直接念出了他的名字。

对面的女性看向了自己,科加恩也微微侧了下身,但还没有完全回过头来。

就在这一瞬间的空隙……

——棕雀手上寒光一闪,一柄随身的短剑干脆利落地刺入了科加恩的后心窝。

科加恩:…………

??:啊……

??:——呀!!

女性的尖叫响彻整间酒店,店内的所有食客立刻投来不解与困惑的目光。

在棕雀的眼中,科加恩的身体因突如其来的伤害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凝固在不可思议的一幕。

侧过身子,他甚至能看到刀尖在科加恩胸前的大衣下尖锐地凸起,昭示着不容质疑的事实。

那说不定正是棕雀潜意识里想要看到的画面。

棕雀:(我……)

棕雀:(居然毫不迟疑地就做了这种事吗……)

棕雀:(呵呵……)

科加恩:唔…………

不过,棕雀心中自嘲似的笑意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

他看见科加恩僵硬的面容慢慢地融化,逐渐展现出恰当的笑容……

就像是迎接客人的主人那样的笑容。

这回,轮到棕雀僵住了。

科加恩:这位大哥打招呼的方式真是别致啊,我已经多少年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科加恩:不先把剑收起来吗?

毫发无伤一样的口吻,让棕雀举足无措。

棕雀:你为什么……不可能……

科加恩:不收么?看来是想送给我了。

科加恩:既然如此,我也理所当然地给你一点“回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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