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之国,白雀宫

教皇国的白昼,在远东是黑夜。

夜雨渐息,在庭中的低洼处形成的水镜能够清晰地看见整个夜空的倒影,融在水中的灯火与月光为倒影中的世界附上了一层虚幻之色。

坐落在皇都的巨大宫殿一律用上西方最先进的的电灯,由灰砖瓦砾琉璃构建而成的华美殿宇随处可见机械的元素。

就连在皇都城门来来往往的交通工具,都是蒸汽翻涌的机械马车。

但在今晚,一辆由四匹黑马拖拽的传统马车停在皇宫前。

下车的是一名身着白衫的年轻男子,俨然一副修士的打扮,简陋的布鞋将水洼踏成“碎片”,径直迈向殿门。

男子望着空无一人的长长的石阶,微微皱眉。

平常,每次造访时,远东的国主都会出门相迎的。

但这一次,皇宫安静得吓人,戍守在两侧的卫兵投来森然的视线,像是殿门前镇守妖邪的石狮。

“陛下。”年轻男子一扬衣袖,在殿门前拱手行礼。

“有些时日不见了,李道长。”坐在龙椅上的是一个女子,但她生的剑眉星目,宽松威武的龙袍下是雕镂着龙凤与齿轮的三尺青锋。

这个女人不同于普通东方女人的柔弱温雅,她面带英气,脸上的笑容玩世不恭,齐腰长发甚至不屑于束成发簪,竟只是用一小段红绳扎成一束。

她五官颇为立体,柔美中却尽显阳刚,像是锋芒毕露的唐刀,在阳光下显露着寒光以向世界炫耀自己的存在。

但这个生的俊美的女人,却翘着腿,手中叼着一支大烟杆,在皇宫中吞云吐雾。

这可不是一个正规谈话应有的态度。

李道长敛去不悦的神色,仰头直截了当地询问:“陛下,我听我们宗一些在海边修炼的弟子,看到了八艘“樱井号”,可据我所知,今天海上有教皇国送人前来联姻的邮轮。

您这番行为根本是在威慑。”

叶雪瑜,这位当今远东的国主,根本就是一介“武夫”。

四年前原本的国主病逝,而身为女子身的叶雪瑜根本没有成为国主的可能。

直到在一周的时间里,她联合了魔教把她的哥哥们全部干掉。

“李道长。”远东国主一声冷笑,她居高临下注视着那位白色身影,“据我所知,你来皇宫时,乘坐的一直都是传统的马车。”

“不知这和我与陛下所谈及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不知当今是什么年代,李道长却还在乘坐着这种传统马车。”远东国主的声音一股坚硬与讽刺的意味,“你落伍了。”

“从最开始,联姻就只是个借口。选取联姻人选,不过是为了把戏做足而已。

我们的工业化已经上升到了新的阶段,是时候该对常年压制我们的西方予以痛击了。”

“陛下,荒唐啊!”李道长心急如焚,他望着倨傲的国主,几乎是在痛骂,“荒唐至极,您被人当枪使了!”

“我希望李道长能对刚才的话语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归来的使臣对您隐瞒了事实,这次前来联姻的……是九年前被您的父亲亲自逐出我国的机械天才。”

远东国主陡然一颤,她将烟杆往地上一摔,动作粗暴且果断,“九年前那个被诛九族的洛家的次子?”

国主惊出一身冷汗,她撑着扶手起身,连声音都在哆嗦,“李道长,你可确定查清楚了?”

“不会错的,我把使臣的牙齿拔掉了五颗才问出来的。来的人姓洛,西方可不会有这样的姓氏。”

若送来的人是一个西方人,远东派出战舰将邮轮击沉,将会成为战争很好的导火索。

但教皇国送来的,是一个曾经被远东放逐的东方人,而且身份极其特殊。

这位看似娇纵蛮横的国主在闻言后缩了缩脖子,仿佛是回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噩梦,“真的是他……不可能,为什么偏偏是他。”

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恐惧,尽管她极力将身板挺得笔直,但李道长却能看到她龙袍底部裸露出的脚踝都在发颤。

叶雪瑜的指尖轻放在腰间的佩剑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增强她的安全感。她于龙椅前来回踱步,口中呓语不断,像是在施以最恶毒的诅咒。

李道长略显诧异地注视着女孩,但他知晓有些事情他不该询问。

终于,这位远东的国主沉静下来,她拾起地上的烟杆,沉沉地吸上一口,白色的烟雾自口中涌出。

她朱唇轻启,说出的每一个字仿佛充斥着从牙缝里挤出的恨意,“真的……真的。

老师,你真的不应该回来的。”

……

……

“波塞冬号”很快停下,在一片恐慌里,船长用扩音的喇叭高声呼喊。

“远东的朋友们,我们没有敌意。这是一艘前往你们国家联姻的‘希望方舟’。”

那些东方的战舰离着他们已经很近了,即便是不用喇叭,隔空大喊的声音也能顺着海风清楚地送进对方的耳里。

但那些战舰中没有人回应。

那些身着军服的战士,藏在炮管的阴影下,嵌着钢铁的衣带被风扬起,仿佛一具具毫无感情的傀儡。

很显然,远东之国不打算和他们交涉。

船上的装甲骑士甚至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其余的船员则唯唯诺诺地缩在角落,企图躲避着那些炮口的“注视”。

那是一整支远东的舰队,在这些重型炮火之下,“波塞冬号”只是一只待捕的羔羊。

一道道钩锁扣在护栏上,远东的军人们顺着钩锁毫不费力地登上了“波塞冬号”。

军人们揪出了那些藏在角落的船员,看着他们惶恐不安的模样,不屑地骂了一句“懦夫”,然后枪口顶着他们的头颅,一一扣下扳机。

失去抵抗的骑士甚至来不及脱下装甲,便被远东的装甲骑士用破甲炮炸掉了脑袋。

在专业的军人面前,邮轮上的骑士就像是一帮乌合之众,他们的心中甚至无法升起殊死一搏的勇气。

这是一场屠杀,远东为了威慑教皇国而制造屠杀。一旦邮轮上所有人被杀死,这场联姻就不复存在。

而远东则将以教皇国不守信义为由,名正言顺地发起战争。

洛魄双手插着兜,面色如常地看着船上不断减员,枪声伴随着哭喊惊动着其余人的神经。

而身边的阿菲莉则神色更加漠然,对于一个将杀戮视作家常便饭的女孩来说,洛魄从不指望能在她脸上看到表情的变化。

“死掉,很多,人。”阿菲莉缓缓地抬起头,苍白的眼瞳空洞无神。“是很,熟悉的,味道。”

在五年前,那个国家的上空都是这种味道,腥咸,腐臭,还有火药独有的气味。

“嗯。”洛魄忽然露出浅笑,眼神平和,“说不定我们也会死在这里。”

“不会的。”阿菲莉轻轻扯动他的衣袖,“那个,夜晚。我曾想,带着,鲜花,水果,和诗,去牢狱,看你。”

女孩的话语似乎还有些含糊与生疏,但她尽力将每一个字咬得清晰。

她语言组织能力受损,表达出任何长句都难如登天。

“怎么,阿菲莉还记得自己写的那首诗吗?”

洛魄知道她说的是自己二周目在牢狱饮弹自尽的夜晚。

阿菲莉轻轻颔首,她咽了一下口水,似乎想在口中酝酿着言语,但最终她还是放弃了。

因为,女孩的语言组织能力无法容许她表达出来。

远东的军人们一路从船头杀到船尾,很快他们便发现了双手插兜站在甲板上的洛魄。

然后他们冲了上来,几乎同时对着他扣下扳机。

枪口喷吐着火舌,但洛魄在他们开枪之前就略微后撤一步,躲到了阿菲莉的身后。

女孩刚说出的话语戛然而止,一发发能量弹在她身上绽开出血红的玫瑰,然后灼热的温度又将她的皮肉烤得焦糊。

女孩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但洛魄只是面不改色地从兜里掏出手帕,擦拭着脸上的血渍。

能量弹似乎打穿了她的心脏,女孩本就毫无聚焦的苍白眼瞳呈现一片阒然,她仰面向后倒去。

洛魄甩手将手帕丢进大海,却丝毫没有搀扶她的打算。

他需要测试一颗棋子的实用性。

他想要看见,五年前屠杀一个国家的杀人兵器的真容。

下一刻,女孩倒地的趋势止住了,她苍白的眼瞳骤然亮起。

一颗颗子弹从体内挤出,满是鲜血的伤口被肉眼可见迅速生长的肉芽填补。

在一片寂然中,阿菲莉站稳身子。

她抬起皓白的手腕,六轮“烈阳”从背后升起,仿佛是自天国降下的六翼天使。

空气在不安地震荡着,似乎是弹珠在铁盘中翻滚,仿佛最后一根弦崩断,那些震荡的空气骤然“破碎”了。

然后,女孩轻轻弹指。

那些凝聚在空中的“烈阳”炸裂了,如悍然出鞘的刀锋。斑驳光影像是涌上海岸的潮汐,一路平推。

光影在军人们的身上炸开了,化作柔和的光之水流,在触及到皮肤后化成了更多的刺目的光芒。

然后,光芒也炸开了,随之崩坏的是他们身体。仿佛是植在细胞里的炸药,他们的内脏炸成一团肉泥,紧接着每一条血管都崩裂,狂暴的能量撑裂了他们的皮肤。

空气中下起了腥甜的血雨,随之散落的是碎肉与骨骼。

阿菲莉缓缓地俯下身,将双手涂满鲜血。

然后,女孩在甲板上用双手的鲜血涂抹出一个个娟秀的字体。

她用鲜血写出了那个雨夜曾想赠给男孩的诗:

我行于“哈德斯号”列车

随铁轨驶向远方

于枯燥中单曲循环

或风景各异

也仅是不同的旋律

直至你击碎车轮,扭曲齿轮

于是,循环有了尽头。

女孩用那双沾满鲜血的手轻捧住他的脸,声音却如机械一样僵硬冰冷,“你,不会,死的。

因为,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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