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梓墨能感受到，在那厚重如山的铠甲之下，有一道冷冽的视线正在打量着他，仿佛要将他的一切全部看穿。联想到自己作为狐族的形态，宋梓墨感到一阵心虚。

要是被万山军发现他是只狐妖，在这战场废墟上，宋梓墨怕不是会被当作暴乱的妖族，直接打死了。

所幸的是，万山军的审视并没有太久。似是认可了宋梓墨的身份，高大的兵士向后比了个暗号，随后对着牛车上的两人凝声说到：

“你一路过来应该也看见了，妖族与鄙兽的暴乱已经蔓延至此地。虽然它们已经暂时退去，但是我们无法保证这片废墟中没有妖族潜藏。所以，我建议你们赶紧离开，这里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

“那我师傅……”傅萧雨急切地想要追问。

“多谢。”宋梓墨摁住激动的傅萧雨，向兵士拱了拱手，“那大哥可知，这常临城存活下来的人在什么地方？我这位朋友的师傅就住在常临城里，她现在很担心。”

“我们目前在常临城内还没有找到活人。”兵士说到，“当我们赶到这里时，妖族已经在这里进行的屠城。虽然我们也一直在寻找幸存者，但始终没有结果。”

“那我们可否自行去寻找？”

“可以，但是不要靠近我们的驻地。此外，记得我刚才所说，虽然暴乱者已经这里撤走，但这里可能会有隐藏起来的妖族与鄙兽，乃至残余的妖术，所以，请不要在这里久留。”

“明白了，多谢。”

宋梓墨再度催动牛车，自兵士的面前驶过。

牛车艰难地行过残存的废墟，在这一片死城之中，宋梓墨的感知疯狂示警。这里曾经爆发过极为强大的妖术，其所残余的灵力令宋梓墨感到些许不安。

这些残余的灵力与逝去的尸骸所混杂在一起，再加之盘踞于此处的怨念，若是天长日久，怕是会形成某种极为可怕的鄙兽。

“好在万山军已经到了，他们应该会处理此事吧……”坐在牛车上，宋梓墨回头望了一眼仍在忙碌之中的万山军兵士，心中暗暗想到。

转过头，宋梓墨看向傅萧雨：“你指一下，你的宗门在哪，我带你过去。”

在傅萧雨的指引下，牛车缓缓地朝城郊处的一座小山驶去。

*

沿着崎岖的石阶向上，一座颓圮的山门映入两人眼眸。原本高大的山门被外力从中间劈开，垮塌成废墟。破碎的牌匾散落在地上，勉强能够看见“莫九门”的字样。在山门的断裂处，宋梓墨依稀察觉到某种决绝的意志，那是劈断山门的武者所残留下的痕迹。

傅萧雨不说话，她只是抿着嘴，踏着轻功向上奔去。宋梓墨握紧长刀，身形若蝶影闪烁着，跟上傅萧雨的步伐。

踏入莫九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垮塌的房屋。莫九门主屋的房梁不知被什么东西砸断了，房顶自中部垮塌下来。屋前的平地上布满了深邃而凌厉的斩痕，暗红色的血迹浸润砖石，纵使经过了数日的时光，依旧没有褪去。

“师傅……”

傅萧雨目光呆滞地看着一片狼藉的莫九门，身形晃了晃，竟直直地倒了下来。宋梓墨一步上前，扶住傅萧雨，却发现她已经昏迷。

“啧……真是的。”宋梓墨皱了皱眉头。忽然，他抬起头，警惕地看向前方。

在那一片房屋的废墟之中，他感知到了灵力的存在。这并不是妖术爆发后的残余，而是某种灵力生物的气息。

宋梓墨想了想，将傅萧雨抱回山门的残骸边。若是遭遇强敌，他无法分心去照顾傅萧雨。随后宋梓墨抽出无定，一步步走入莫九门。

既然来都来了，就当场帮忙处理了吧。

循着灵力的气息，宋梓墨缓慢地走入莫九门的深处。在地面上，墙壁上，到处都布满了武器留下的斩痕，以及被妖术破坏的痕迹。宋梓墨敏锐地察觉到，随着他的深入，武者所留下的斩痕正在逐渐变浅，说明当时武者的力量正在逐渐耗尽。

忽然，宋梓墨顿住脚步。

他看见了血。

并非一滩或者一片的血，而是浸染了整条道路的血迹，周围的墙壁也被这样的血迹所覆盖。凶煞的气息在其中蔓延，诡异的生机与枯败的死气交缠在一起，形成了宋梓墨眼前这种诡异的模样。

这绝对不是人类的血量能做到的事情，这只有可能是妖族的残留。

“难道说，这头妖受了重伤，所以撤退的时候被抛下了？”宋梓墨暗自揣摩到。

运起内劲，宋梓墨再度向前走去。脚下血迹的颜色变得愈发深沉，浓浓的血腥味不停地钻入宋梓墨的鼻子。拐过最后一个还算完整的屋角，一切血色的源头映入宋梓墨的眼帘。

一个伤痕累累的中年人靠在猩红色的墙体上，表情十分痛苦，他的手里攥着一柄残损的陌刀，想必他就是莫九门的武者。在中年人的身下，无数血肉组成的触手不断蠕动着，奋力向着中年人的体内钻去。

似是察觉到宋梓墨的到来，中年人睁开眼瞳，望向宋梓墨。

“终于……有人来了吗？”他挣扎着，却被血肉触手禁锢在原地，触手刺入他的血肉，不断深入，似乎想要与他融为一体。

剧痛令中年人发出低沉的呻吟。

“你是谁？”宋梓墨举起长刀，如镜的刃锋上闪过一抹寒光，“你认识傅萧雨吗？”

“傅萧雨……你带她来了？”中年人听见傅萧雨的名字，浑浊的眼瞳里似乎又燃起了光，“你……你快带她走，别让她来这！快走！”

“你是她的师傅？不用怕，万山军已经来了，妖族和鄙兽全部退走了。”

宋梓墨怜悯地望着中年人，内心里升起一阵悲哀。中年人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全靠与地上的血肉触手相连才能苟延残喘。倘若与之分开，中年人会立刻死亡，而任由其融合在一起，最终只会化作嗜血的鄙兽。

听闻宋梓墨的话语，中年人显然松了口气。

“我……的确是傅萧雨的师傅，也是莫九门的门主……几日前……妖族攻破常临城，我杀了追击傅萧雨的鄙兽……但那时我也身受重伤。那鄙兽死而不僵，想要借我的身体复生，但被我勉强压制住，最后就变成了这副狼狈模样……”

中年人喘着气，强忍着剧痛，继续开口道：“年轻人……你能不能帮我三件事……”

“嗯，你说吧。”宋梓墨轻声说到。

“第一，带着傅萧雨，寻一个好宗门，或者您当傅萧雨的师傅也行，那孩子还年轻，我放心不下……”

“可以。”宋梓墨点点头。

“还有，帮我做个解脱，你明白的。最后，别把这件事告诉傅萧雨，就告诉她……我逃走了，以后江湖再会……”

“好的，还有其他事吗？”宋梓墨问到。

“没有了。”莫九门主脸上闪过一丝释然的笑容，“少侠，动手吧。”

银色的刀光闪过，血色迸溅，一颗头颅咕噜咕噜地滚下来。

地面上的血肉触手当即抽搐起来，似是在绝望地挣扎。

宋梓墨想了想，释放了储存在妖丹中的灵力。

伴随着骨骼的脆响，在一阵痛苦的喘息声过后，一只白发狐族出现在原本宋梓墨所站立的地方，她伸出小手扯住过于宽大的衣服，避免衣服从那娇小的身躯上滑落。

化身为狐族的宋梓沫伸出手，炽烈的狐火从她的掌心中涌出，如涌动的泉水一般落在地上，点燃了触手。

下一刻，无声的尖啸通过意识钻入宋梓沫的脑海，令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那是鄙兽残存的意志在质问，在哀嚎。它不相信竟然会有妖族想要杀它。然而，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在骇人的高温之中，触手抽搐着，鄙兽残骸中的灵力被狐火抽取，血肉在高温中快速融化、蒸发，最终消失。

当狐火逐渐熄灭时，地面上只剩下了焦黑的痕迹。

“前辈，走好。”宋梓沫垂眸，缓缓鞠躬。

*

傅萧雨缓缓地睁开眼，看见了身边坐在山门残骸上的青年。

“我这是……怎么了？”傅萧雨的意识逐渐清醒，“对了，师傅！”

“别嚷嚷了，你师傅已经逃脱了。”宋梓墨淡然地说到。

“诶诶诶，你怎么知道的？”傅萧雨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眼里泛出一抹光。

“他在屋子里留了一封信，说他已经成功离开了，不过，他说为了锻炼你，暂且不会来找你，等你有所成长了，才会与你见面。”宋梓墨从废墟上跳下来，向着山下走去，“这段时间，你可以先跟着我，到时候我给你找个宗门历练一下。”

“等等，那信呢？”傅萧雨瞪大眼睛，高声问到。

宋梓墨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到：“信因为被妖术所侵蚀，变得十分脆弱，我看完以后就碎成了粉末。谁叫你刚才晕倒的，我也没有办法呀。”

“诶？那你等等我啊！”

傅萧雨运起轻功，向着远去的宋梓墨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