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翠西来看望他那天,又度过了七天。

翠西·贝尔衍生出的第二人格他无法解决,如今她的性格于洛魄而言是绝对有利的。

为了保持正常的生活和工作,翠西·贝尔自然会跟她的另一重人格达成和解,这显然不是洛魄需要操心的事情。

自那事情之后,奥术机关往他的研发室里送材料更加频繁了,这个女人近乎要偏心到把整个奥术机关的材料库搬空了。

她作奸犯科,在权利范围之内把所有能调动的物资都运输了过去,而洛魄有了这些顶尖材料的帮助,成功将“行愿人”装甲的性能再提了一个档位。

而现在,他手上的行李箱里是昨夜草草收拾的一些生活必用品,嘴里叼着一片涂着葡萄果酱的吐司面包,端坐在马车车厢里。

今天,是他启程前往远东的日子。

……

……

在一片密集的建筑群中,两道铁轨延伸向远方,盛夏的热浪裹挟着蜂拥而来的人群,挤向轮渡的码头。

据说,今天有有一位子爵兼装甲师要前往远东联姻。

这可是惊动西方列国的大事,科尔顿的市民一大早就在码头等候,等待着见证历史的一刻。

重兵把守的货运车上,搬下了一台台漆黑且冰冷的'铁棺',沉默如坚冰的装甲骑士驱散了好奇与骚动的人群,将那些'铁棺'运上了风格古朴的邮轮。

他们无权知晓那些'铁棺'中究竟藏匿何物,但他们从其黑钢的棺面上密密麻麻的奥术铭文便可猜测是足以让世界震惊的产物。

在街道的尽头,一辆被装甲覆盖的马车闯入众人的视野,淡薄的蒸汽被车厢甩至尾部。马车缓缓减速,停靠在街灯旁。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孩拎着轻薄的行李箱从车厢钻出来,他的面容说不上多么俊朗,只能算白净清秀。他举手投足温雅自然,脸上挂着平和的浅笑,像是面对着客人时露出职业性微笑的服装店店员。

若非他胸前挂着的白金勋章,代表着金牌装甲师的尊贵身份,众人甚至会以为这是个不明所以闯入交接现场的路人。

洛魄提着行李轻抵胸膛,躬身对人群行礼。

与此同时,'伊甸轮'荡开蒸汽,从街头的另一端急停在码头中央。

这是西方列国特有的规定,当一件足以影响世界的外交重大事件发生时,教皇都会亲自走一个送别的过场仪式。

阻挡着人们视线的蒸汽被风息吹散,那道倩影就这样突兀地撞进了他们的眼帘。

人们屏住了呼吸,上到满身珠光宝气的贵族,下到衣衫褴褛的流氓,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身上,再也挪不开眼。

他们曾听说,这一届的教皇是个美人。

传闻里她被丑化成各式各样的妖魔,是个食人鲜血延长寿命的恐怖老妪。

但只有亲眼见证了伊甸七世的真容,才会知晓她的容貌。常年的保养让她的皮肤没有一丝皱纹,毫无瑕疵的面庞上是有些妖冶的微笑,宽松的白色教袍也完全无法遮掩她玲珑有致的身姿。

女人雍容高贵,她就这样立在众人的视野中,让人难生亵渎之心。

就像是把涂满了毒药的银制餐刀,即便再如何精致高雅,你也不敢用抬手去触及其锋刃。

洛魄面色如常地看了伊甸七世一眼,“冕下。”

“远行顺利,洛魄阁下。”伊甸七世轻笑着,缓缓走向男孩。

两人展开双臂,轻轻拥了一下,甚至双方都没有碰到对方的肩膀。

“洛魄阁下,我希望你不会忘却此行的目的呢。”伊甸七世在与他相拥的那一瞬,在他耳畔喃喃细语,声线冰冷得像是警告。

“我始终铭记着使命。”洛魄同样咧嘴微笑,眼神平和地凝视这对紫色的眸子,“只不过冕下在我远行的期间里,要加强身边的武装防御。”

“什么?”伊甸七世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但很快便镇定地轻轻扯住了他的前襟,“看来洛魄阁下似乎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了一些小动作呢。”

伊甸七世很清楚这个男孩的每句话中都有更深层的含义,在他最后的那句话中是一句意义不明的要挟……

她是教皇,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武装力量,对方这番提醒是什么用意?

用偷偷留存在教皇国的装甲人形对她进行武装胁迫?且不说他能否隔着大洋操纵装甲人形,从利益的角度看,他没有理由来胁迫她。

就算装甲人形,只要有阿菲莉的存在,也无法对她构成致命的威胁。

等等……

阿菲莉?

……

……

但凡与阿菲莉·伊甸有过一点接触的人,都知晓她是个怪胎。

她一无所知,又行为古怪,不合逻辑。

可人们又清楚她不可能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因为在那场手术里,她的情感被抑制了百分之九十。

这样的女孩,又怎能违背了生理的本能,有任何情感的流露呢?

所以,她的一切行为,在圣教中都只能用'神祇的旨意'来解释。

直到,在今天,侍女第一次从这位女孩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今天,有人,要去,远东?”阿菲莉抬头询问着正在负责摆放早餐的侍女。

“是的,殿下。有一位先生要前往远东。”

于是乎,女孩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略显僵硬,仿佛是被强行牵动嘴角的木偶,可她鼻梁翘挺,柔嫩的红唇像是娇嫩的花瓣,即便是这种笨拙且诡异的笑容也丝毫不会削减她的美感。

可是还没等侍女询问,女孩就穿上衣裙和鞋子,一路从卧房跑了出去。

她脚步轻快,蹦蹦跳跳地像是只欢快的小鹿。

侍女和侍卫急忙地想要拦住她,但身形娇小的女孩矮身从她们的阻拦中窜了出去。

那是灰白色的世界,阴冷的甲胄和发白的脸色,伴随着圣女宫后花园的芬芳以及这座城邦独有的气味。

在上一世,男孩给予了她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那个夜晚充斥着秘银油与蒸汽的气息,男孩注视着她,笑容温暖。

“可能只是因为,我想保护阿菲莉殿下?”

那是真诚,信仰,也许还带着更加深沉的爱意。

“阿菲莉殿下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是刽子手?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成为您的刽子手,那些脏活全部留给我来做不就好了。”

那是毫无索求的支持与信任,支撑着她早已支离破碎的心境。

她也曾获得过救赎。

在那场雨夜里,她看到了男孩的尸体,悲伤与痛楚涌上心间。

于是乎,她的情绪第一次被撼动了,所以她的世界重新有了色彩。

可阿菲莉宁可不需要这场‘救赎’。

因为她与唯一能够拯救男孩的机会擦肩而过,是教廷的隐瞒让她错失了出席的良机。

但她至少知晓,天命,将会是她唯一的良药。

洁白的裙裾扫过不知名的花朵,她提着裙摆一路跑出了圣女宫。

身后的侍卫们在奋力追赶着,但女孩实在跑得太快了,风奥术近乎是托着她连跑带飞。

过路的骑警高呼着,“殿下,快点停下!”

但无人敢上前阻拦。

跑出了迷宫般的圣女宫,眼前的视野骤然开阔。

阿菲莉看到了。

她看到了钴蓝色的天空,夹杂着阳光的白色卷云,商铺红白相间的墙砖,植扎在人行道上的翠绿的香樟树……

视野里的灰白色正在褪去,她苍白的眼瞳头一次慢慢地有了聚焦。

她没有停下,顺着飓风一路奔跑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已经被汗水浸透,她踏过路边的积水,飞溅后的污水又荡起一层层涟漪。

上一世,保护她的是个不算多么强大的男孩。

可他明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在这一世,她甚至听信了母亲的谗言,在他身上种下了奥术诅咒。

她望着远方被海上浓雾笼罩的邮轮,加快了脚步。

“抱歉……真的,抱歉。”阿菲莉的口中念叨着。

街景倒退着,她视野中每一件事物的色调都更加绚烂。

我将随着你远赴远东。

这一世……

请,让我,保护,你。

……

……

钢铁巨锚弹出,汽笛声掩过了海风的呼啸,船底碾过了荡起的海浪。

“波塞冬号”邮轮起航了。

伊甸七世微笑着目送着邮轮的远去,但脑中却始终回响着男孩五分钟前的话语。

“教皇冕下,也许您并不知晓,有的时候合理利用好情感与记忆,就能将其化作绝佳的武器。”

洛魄站在甲板上,对着逐渐远去的人群挥手,脸上依旧是那般若有若无的浅笑。

可是,在远方传来了侍卫们歇斯底里的呼喊,“圣女殿下,快停下!”

原本逐渐安静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在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在她的身后是拼命追赶的装甲骑士。

伊甸七世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蹙着眉头回身对护卫们怒喝,“快去阻止她!”

护卫们反应极其迅速,他们腰间喷吐着蒸汽,提速冲了上去。

可那个女孩甚至不屑于扫了他们一眼,轻轻跃了起来,银灰色的长发抽打在面甲上,带来了风信子与薄荷的香气。

阿菲莉的脚轻蹬在了码头的护栏上,高高跃起,仿佛横跨悬崖的白鹿。可下一瞬,强劲的飓风托着她凌空而起,白鹿又化作了仰天展翅的天鹅。

在人们诧异的惊呼里,她跃上了刚启航的“波塞冬号”,钻进了甲板上那个男孩的怀里。

浪漫得像是吟游诗人谱写的童话。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