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人……”

夜蝶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色。

曾经一度安详繁荣的兽耳族领地,眨眼间就被烈火与鲜血包围。她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放眼过去,周围的一切仿佛还是像记忆中那般美好。只要稍有恍惚,记忆中的景色就会浮现在她的眼前。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不时把她从梦里惊醒,眼前的景色立刻变得触目惊心。

因为是木制的房屋,烧起来格外地快。

十九年了,她生活在这里十九年了。从她懂事起,她就无数次祈祷过,祈求神明大人把这里破坏掉,把她从鸟笼中解脱出来。如果某人愿意帮助她完成这个目标的话,无论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没想到当这里真的燃起熊熊烈焰的时候,夜蝶的眼睛中蓄满了泪水。

此刻,夜蝶的心中空白如一张不着点墨的纸。这一切就是她希望的吗?父亲的身上中了好几刀,家里的卫士们一脸怒容却不敢动手,熊耳族和狼耳族混战在一起,用尖牙利爪剖开对方的身体。火焰炙烤着上了年纪的圆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粗壮的大梁化为灰烬,一座座房屋轰然倒塌……

“大小姐!!”

蓦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玄梓踏着飞快的步伐,掠过重重火焰,踩着摇摇欲坠的屋顶飞奔到这里。她的脸上不再有冰冷的寒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焦虑。夜蝶偏过头张了张口,却没能叫出玄梓的名字。而后者也在从屋顶上跳下来之后,停在了离夜蝶十几米远的地方。

这一切的原因就在于,夜蝶的脖子上架着一把散发着森森寒意的刀。

刀的周围充斥着雾化了的魔力,显然已经用魔力强化过了,只要稍稍用力,刀刃就可以割开夜蝶的喉咙。

确认完夜蝶的安全后,玄梓的脸上立刻染上了一层冰霜:

“比特瑞,你这是什么意思。”

握着刀的狼耳少年沉默不语,只是用危险的眼神告诉玄梓,如果她敢上前的话,自己绝对下得去手。

剑拔弩张间,反而是比特瑞身后的老人先说话了。他不看夜蝶和玄梓,而是偏过头去,看着捂着腹部跪坐在地上,指缝里还渗着血的中年人。那是一只金色耳朵的猫耳族,但是大概有五十多岁了,耳朵上的毛变得枯槁暗淡,转化为一种淡黄色。

“族长大人,老夫也不愿意再继续动手下去了,毕竟狼耳族和熊耳族打的难解难分,虽然那些熊耳族占优势,但是要是拼个你死我活,恐怕剩下的人也不多了吧。到时候我们的手里还有夜蝶,您就不得不站在我们这边。再说夜蝶这孩子和比特瑞也是真心相爱的,又何苦拆散他们呢。只要您现在答应把夜蝶嫁入我们狼耳族,再出面对付一下熊耳族,整个局势就能稳下来,这样做对大家都好,您不会拒绝的吧?”

那个腹部受伤的人就是兽耳族的族长,帕洛尼尔。刚才交手中因为自己女儿被挟持为人质,震惊中猝不及防,受了很严重的伤。帕洛尼尔可以说是族里最强的高手,加上玄梓不在现场,狼耳族很快就取得了巨大的优势。

帕洛尼尔发出痛苦地喘息,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又看了一眼拿着刀站在他身后的比特瑞。

“老家伙,你这一手玩的也太阴险了。真心相爱?我的女儿再叛逆,也不至于爱上一个拿着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来气我。你们狼耳族耍这种手段逼我退位,就不担心以后不能服众?”

白发的老者笑了笑,拍了拍比特瑞的肩膀,后者立刻加了几分力气,一道血丝从夜蝶雪白的脖颈流下,顺着锁骨一直流到衣服里。夜蝶的浑身剧烈一颤,与此同时,玄梓大声骂道:

“不许伤害大小姐,你们这群卑鄙小人!”

说着,她的手猛地搭在柳叶刀上,身体一躬就要跳到前方。

“别动!!”

喝止她的不是白发老者,而是帕洛尼尔。族长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威严感,当头棒喝让玄梓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你的速度快,还是他的刀快?”

帕洛尼尔冷冷地说。

白发老者拍了拍掌,笑道:

“果然还是族长大人明事理,我就知道,您不会弃自己女儿的性命于不顾吧。”

夜蝶深深望了一眼佝偻着身体蜷缩在地上的男人,他的头发早就已经花白了。

一时间,一种感情涌上她的心里。

那一刻夜蝶终于明白了,她所期望的是自由,但并不是打破鸟笼产生的自由。她一直生活在这个鸟笼里,鸟笼对她没有恶意,而是给她提供食物和水,让她放声歌唱。夜蝶苦苦等待了十多年,想要的绝对不是这样的结局。

父亲死掉,玄梓离自己远去,周围的一切都被火焰吞噬,熟悉的景色变为废墟。用这种方式换来的自由,宁可不要。她一直盼望的只是简单的爱而已,能得到父亲的爱,像她的兄弟姐妹一样,生活在温暖中。

夜蝶忽然很想哭。

她自责,不该对父亲的教导阳奉阴违,不该疏远玄梓,把她从自己的生活中赶走,甚至一次又一次伤害她。

她更不该相信从天而降的少年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不该相信建立在憧憬的之上的爱能带给她真正的救赎。因为这份天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死,她害了自己的父亲,也拖累了整个兽耳族。

玄梓冷冷地瞪着比特瑞: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你从一开始接近小姐就是为了绑架她、为你们的狼耳族所利用吗?小姐就不应该相信你,我也是。如果早知道会这样的话,一开始就应该将你杀掉的。”

“我只是听从命令而已。”

比特瑞淡淡地说,握着匕首的手也松了几分。

帕洛尼尔咳了几口血:

“夜蝶她虽然贵为双色瞳,但是以此为要挟,让我把偌大的家业交给你,似乎还不太可能。我的儿女既然生在我帕洛尼尔的家里,就应当做好像今天这样的觉悟。老东西,这事涉及到兽耳族的未来,没得谈的,要动手就趁早吧,否则我这把老骨头死了,你连在我面前杀我女儿都做不到了。”

老人倒也不恼,只是静静思考着。

夜蝶的心却一瞬间沉入冰窖。

她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到在那里的男人,那人两鬓斑白,一脸沧桑。谁说无上的权力就一定让人喜笑颜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除非是打算混日子,沉迷于酒色之中,陶醉在温柔乡里,不问族里的大事小事。否则像帕洛尼尔这样的人,权力对他来说就是重担,挑起来就放不下了。

夜蝶的神色有些茫然。

按理来说,她是应该恨自己的父亲的,恨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陪在自己身边,给自己哪怕一分一毫的爱,恨他在最后的时候说出如此冷漠绝情的话,摆明了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去死。但是她又真的恨得起来吗?此刻的夜蝶更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她虽然娇蛮无力,但也不是笨丫头,在这种情况反而看的比谁都要清楚。父亲为何跪在那里,又为何身负重伤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取舍,还不都是因为自己轻易地相信出身贫寒的男人,不带护卫就和人私奔吗?

玄梓握着刀的手有些颤抖。

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绝望,虽然一旦夜蝶被杀,她会第一时间杀掉狼耳族的人为她报仇,但是夜蝶毕竟会死啊。报了仇又怎样?便是把他们的肉一片片割下来,能换回夜蝶的性命吗?

过了片刻,狼耳族的老人突然哈哈大笑:

“帕洛尼尔啊帕洛尼尔,若非你我相识已久,今天险些是要被你骗过去了。你若打定主意要来个玉石俱焚,何不在刚才就已经自尽了?说白了,你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女儿!既然已经撕破脸皮,老朽今天也就把话说绝了,你死,可以,但是夜蝶这孩子,细皮嫩肉的,死掉太可惜了。你死之后,我就把她卖到花柳街里去,让所有的魔族都看看,赫赫有名的双色瞳才女亲手服侍男人的样子!”

“你敢!!”

老人话音刚落,玄梓一声暴喝,提着柳叶刀就要往上冲。

帕洛尼尔睁开眼,发出一声凄凉的叹息。

“罢了,玄梓。那老不死的说得对,我放不下夜蝶,你也是。嘴上说的厉害,他要真拿着夜蝶的性命要挟,我们还敢强来吗?”

玄梓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她手里的柳叶刀掉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脸上无声无息地流淌着两行清泪。

“对不起……大小姐……”

玄梓低低地啜泣着。

一身武艺有何用?终究看不透人心,看不透世态炎凉。

若非当初自己心软,由着比特瑞接近夜蝶,会有这事?

“没事的喵。”

夜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语气平缓地望向玄梓。

玄梓对上了那双澄澈的目光,身体没来由地巨震。

张口欲言时,夜蝶已经望向了帕洛尼尔。

“父亲,直言不讳,十九年我过得很不称心如意喵。之前一直跟着那些老古董学知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朋友,又是个只会教训我的喵。后来呢大着胆子在庭院里听人讲故事,以为终于得到了来之不易的关爱,谁想到又是羊入虎口喵。”

帕洛尼尔瞪大了眼睛。

看出些端倪的老人大喝一声:

“比特瑞固定好她!这女人打算自杀!”

“不过呢,在最后我才觉得,算你这个当父亲的有良心喵。我夜蝶对不起我们兽耳族,我自己来解决喵。”

说罢,夜蝶突然开始剧烈的挣扎。双色瞳散发出熠熠华彩,玉颈上的银色铃铛不住地响着。比特瑞感觉到自己的左臂开始发麻,尤其是夜蝶卯足了劲要往匕首上撞,吓得他情不自禁地把匕首挪远了一段距离。

“干什么喵!你们不是要杀我喵?动手啊喵!”

夜蝶在比特瑞的怀抱里不断冲撞着。

玄梓的眼睛中失去了神采,她猛然间抄起了地上的柳叶刀,身体一晃就要冲上去。大小姐都不怕,她怕什么?大不了陪着大小姐一起死!看到这一幕的比特瑞眼睛中闪过一抹杀机,匕首尖毫不犹豫地扎向夜蝶雪白的脖颈。再不动手的话怕是连人质也会被救走,到时候对方更加没有顾虑,先杀夜蝶挫其锐气,则此事尚可为。退一万步来说,今天的事能成则拜相封侯,不成的话狼耳族也要有灭亡之灾,哪怕真的失败了,他也不干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

正在冲刺的玄梓看到这一幕,本能地停下身子,闭上了眼睛——

“啊!!!!”

夜蝶的惨叫声传来。

然而,刀锋刺入皮肉的声音却没有传来。

玄梓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不光是她,就连比特瑞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手里的匕首确实碰到夜蝶了,但是却丝毫刺不进去。夜蝶的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迷茫地看着周围的火焰,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她缓缓低下头,看着刚才即将刺入自己脖颈的匕首。

匕首把柄之上的部分,变成了一块银色的铁块。

长方形的铁块甚至连棱角都处理的很圆滑,虽然撞在夜蝶的脖颈上,但是丝毫造不成伤害。

之后,玄梓听到了一声从后面传来的低吟:

“都说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不过这么大的火,也不像是谁家失火能蔓延成的啊。难道说是因为我?这么一说确实是啊,先是出动上百人把我接回族里,当真是好大的排场,还嫌不够,非要弄出这样的焰火表演?我只是一介旅行者而已,实在是无福消受了。”

玄梓呆呆地回过头,男人一头深褐色的头发,两腮还有隐约可见胡茬,一双黑眸笑里藏刀,皮笑肉不笑地向这边走过来。他的一只手恰好垂下,似乎刚刚用过什么魔法。白发生角的俏萝莉跟在他的背后,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摇摇晃晃地走着,神色有些恍惚。

“不知阁下何方人士?看模样似乎是鬼影族那边的人,不知此行为甚?”

狼耳族的老人也算见过世面,捋了捋山羊胡,沉声问道。

方才才打起精神的玄梓也立刻神色一暗。是啊,他是被抓来的,更是被自己强行定义为绑架犯,打算杀掉他来推卸责任。都这个时候了,换谁都不会以德报怨吧。他刚才的出手,可以理解为救下大小姐,也可以理解成组织了大小姐自杀,把局势推向对狼耳族有利的一面上来。

不光是玄梓,就连帕洛尼尔也叹息一声。他虽然不知道玄梓的小计划,但是隐约猜到了这个人就是被绑来的那个“绑架犯”,自己误会了他,他又凭什么施以援手呢。

那男人才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轻轻拉了拉小女孩的手,充满宠溺地说:

“没事的,伊兰。有我在,这火焰就算大十倍,也甭想烧你一根毛发。乖,先到我后背上睡一会儿吧?”

白发的小女孩睁着大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重重点了点头。

男人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蹲下身,让女孩跳上来。白发的小姑娘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后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环视了一下现场,也不回答老人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

“我家的伙计对这个焰火不太满意。这种场景给她留下过心理阴影,所以未经我的允许,擅自搞出这样的东西来,就算是与我斋和交恶了。我也懒得管你们那些破事,现在就想知道,这火是谁放的。”

几乎在同一时刻,帕洛尼尔和狼耳族的老人同时指着对方,大喝一声:

“是他!!”

眼前的男人虽然行事诡异,但是实力绝对不是常人水平。孤身一人带着个精神恍惚的女孩穿过战场而毫发无损,别说是实力,这份胆识就不俗。这时候谁愿意把责任归在自己身上,再说刚才那个叫斋和的虽然话说的简单,但是里面的杀意却相当浓烈,一时间两个人像是遇见了煞星一样,顾不上什么风雅,同时指着对方。

黑发男人倒也不客气,摸了摸下巴之后,一脸为难地说:

“这样就不好办了啊。难不成我要把你们都教训一下?虽然也未尝不是个办法,但是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也不太爱干。这样吧,这位姑娘看起来一身正气,不如来评判一下吧、”

男人说着,走到玄梓的身边,毫不客气地揉了揉后者的一头黑发。玄梓感觉自己的耳朵被陌生人的手掌蹭了几下,一阵酥麻感,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她看了看斋和,一脸冷漠眨眼间化为一种莫大的委屈。

斋和拍了拍她的头,也没去安慰她,只是在转身的时候说了一句:

“哪有女孩子给女孩子殉情的。”

话毕,他再不看一眼目光呆滞的玄梓,依旧冷漠地对夜蝶说:

“要寻死的话还不如趁早,你要是有骨气一开始就自尽的话,猫耳朵的和熊耳朵的也不至于为你死那么多人了。长着狼耳朵的家伙狡猾得很呢,蓄谋已久又是偷袭,不少你们的人都在火里变成烤肉了,剩下的也挺惨的,厮杀过后,连个全尸都没有。”

夜蝶低着头,不住地流眼泪。

狼耳族的老人暗叫一声不好,大喝道:

“动手!非我族类!”

比特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冷,手上的指甲暴涨,以手为刀捅向夜蝶的胸口。那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就算是玄梓也只是勉强动身。她的注意力本来就有些分散,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身体绷紧却来不及窜出去。

一声清脆的断骨声,随后凄厉的哀嚎冲天而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斋和,一只手握住了比特瑞的手腕,同时在夜蝶的身旁轻声说:

“不过嘛,既然活下来了,那就好好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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