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堡这个地方,大体上是处在克利金的西南角,离奔龙堡还算近,所以我建议你直接从这里出发。现在正是好时节,如果再晚两个月,海水上涨了,恐怕你到时还要坐船。”

“那我现在该怎么过去,骑马?”伊芙问他。

“可以骑马,从这里出发的话差不多要走上二十多天。”回答她的不是俄略金,而是雨切。

“您知道路?您怎么会知道?”俄略金疑惑地问,“按理说,很少会有外人知道清水堡这样一个地方,而约联群岛地势复杂,一般人就算拿着地图比照,也难将这些岛屿和其名称对应起来——难道说,您是从当地来的?”

“我是从洛明各来的,不仅如此,我和那位长公主关系也不错。”

伊芙见他说得如此轻浮,便忍不住瞟了他一眼。

“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俄略金听他这样说,于是对他更敬重了一些,“所以,还未请教阁下的大名?”

雨切并未回答——和平时一样,他将视线转向了伊芙。

“他叫雨切·厄洛。”伊芙回答说。她见俄略金仍在看自己,于是又补充道:“雨切是瞻隆苑的一名骑士,也算是我的朋友。”紧接着,她转头又向雨切介绍:“这位是俄略金·西恩耐,如今逻各斯院的首席魔法师,魔武督战队的主要负责人。”

如此,两人便在伊芙的“引荐”下认识了对方。

“伊芙小姐这次去清水堡,您打算作个陪同一起前往?”俄略金试探地问。

“夫人心里总牵挂着小姐,所以多个人总会让她安心一些,不过,我不能替小姐拿主意……况且,这件事还是由您主张——”

“能有一位值得信任的人陪着去,的确会好很多。”俄略金笑了笑,“这样更好,如果您的确认得路,我这边也能轻松点。”他拍了拍自己身边年轻法师的肩膀,对伊芙说道:“忘了介绍了,这位是阿先冬·拉灿,他是我的助手,你们以前也见过面。我原本是想让阿先冬带你去……可最近实在是有些忙不开,若能省点人力,简直是帮了大忙了。”他的语气客气得有点浮夸。

“其实,长公主也曾嘱托过我,说如果有机会了,一定要带小姐去一趟清水堡……”雨切说——温兹娜也的确这么说过。

“这也是我的想法。”俄略金点了点头,“使用魔法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无论如何,伊芙走这一趟理所应当——阿先冬,把信给我。”

年轻法师从内衬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那信上带着逻各斯院研究院的火漆印。他将信交给了伊芙,并说道:“这是安德文纳——也就是我的老师——要交给希歌妮的信。小心收好,在交给这位魔女之前,别让任何人触碰到这封信,更不要拆开信封。”

直到伊芙点头答应之后,他才松开捏着信封的手。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伊芙问他。

“越早越好。”俄略金回答道,“圣丰岳与清水堡两边我都打好招呼了,你只要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伊芙松了口气,她现在倒是期盼着有一次这样的旅行。由于最近心情有些沉闷,她很想离开奔龙堡一段时间,不论去哪都行,权当是散散心。

事情谈妥之后,伊芙与雨切便离开了房间。赫普涅德的办公区域与霍黎恩府邸相距不远,而好巧不巧的是,出门时就有一位熟人出现在伊芙的眼前——而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她心中刚刚生出的好心情便瞬间转化成了一股怒火。

穆兰涅站在楼侧的拐角处,她所处的位置其实并不显眼,但伊芙仍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位前魔女的注视。

伊芙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尤其是表现出明显的愤怒,她总认为向别人发泄怒火是一种不成熟的行为——但现在,她却几乎是愤怒到了极点。

伊芙跳下了台阶,想也没想地就冲到了这灰发少女的面前,此时穆兰涅还愣在原地,而伊芙却已经伸出了手,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她比穆兰涅要高一点,两人的身高在这半年内几乎都未发生过变化。

“你还敢出现在这里!”伊芙咬牙切齿地说。

穆兰涅惊奇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在她看来,伊芙就像一只红着眼睛的兔子——看似凶狠的举动,其实却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目的。

雨切赶了过来,待看到伊芙对面的少女时,却又不知该做点什么。

“伊芙,我现在也算是改过自新了,咱们以后好好相处……不行吗?”穆兰涅笑着说道。她的目光中似有讨好,又像是在挑衅。

穆兰涅的话并未起到安抚作用,伊芙稍一用力,就将她从地上举了起来,并按在了她们身后的墙上。

此时,穆兰涅其实还未想明白,为何此时伊芙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她的愤怒中似乎还暗藏着羞恼。

“喂!”另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阿斯德看到了这边的情形,正快步跑向这里,但靠近时,却被雨切挡在了外面。

在年初的那次剿匪行动之后,有件事至今依旧在困扰着伊芙——在那次魔法对抗中她差点被对方杀死。半年多以来,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这件事时,同样的情形又会在梦中重临:她梦见自己被一支冰戟贯穿胸膛,梦见邪恶的魔女在对她笑……她总是被这样的梦境惊醒,然后大口喘着粗气,安抚着自己麻木的胸口。这件事伊芙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但触碰死亡的恐惧却在她的心里不断酝酿——事后回想时所产生的一些感触,恐怕要比当时事情发生时更让她觉得难过。

“有话好说,伊芙。”有雨切在旁阻拦,阿斯德只能好言相劝,“穆兰涅并没你想得那样坏,她也在后悔当初犯下的事……她的本性是善良的,我最近一直和她在一起,可以向你保证——还请原谅她吧……”

“她在我眼前杀了两个人。”伊芙说道,“就算我可以原谅她,但我和那两人不熟,至少还没熟到能替被害人谅解凶手的地步。”

“那你打算怎么办,是想替他们讨回公道?”穆兰涅却是戳穿了她,“如果你对那天的事仍觉得气不过,那就大方说出来,这也没什么丢人的……”

“我确实有些生气。”伊芙此时也稍微冷静了一些,她松开了手,将穆兰涅放回到了地面。刚才有那么一瞬,她确的确有一种想揍对方一顿的冲动,但这终归也只是想想——如今穆兰涅可是霍黎恩的养女。“你以后最好别干什么坏事。”她说罢,又转过头看向阿斯德,“我真想不明白,一个杀人凶手,居然还能在圣丰岳的地盘上到处溜达。”

“抱歉。”对于伊芙的诘问,阿斯德只能这样说——他明白,不仅是伊芙,圣丰岳中有很多知道内情的人也同样对霍黎恩的处置方式感到不满,而曾经的他也是如此。

“或许他们也并非没有措施。”雨切走到伊芙身边,对她解释道:“这位女士……现在至少是被限制了使用魔法的能力。”

伊芙刚才就看到了穆兰涅脸上挂着的那些金属钉,她以为那些只是装饰。

“咱们走吧。”发泄了一通后,她自己也觉得无趣,所以也不打算继续逗留了。

临走前,穆兰涅却又对伊芙说:“圣丰岳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早点离开吧。”

伊芙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了她身旁的阿斯德。

“看来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伊芙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两天后,伊芙收拾好了行囊,打算在这一天的清晨出发。她从泰特罗格那里借了匹马用来赶路,而这匹马是圣丰岳特有的战马品种之一——早在一个世纪以前,圣丰岳骑士在征战中总会准备两匹马:一匹耐力超群,用于跋涉;一匹勇猛有力,用于厮杀。泰特罗格借给伊芙的这匹马,便是以耐力著称的图罗安战马——它有着烟色的长鬃,青灰色的背脊,因起源于图罗安高原地带而闻名。

连续几日的晴朗天气,使得伊刻林省的气候重返炎热,趁着晨间气温还算凉爽,伊芙和雨切骑着马出了奔龙堡。

奔龙堡市的南边是一大片湿地,他们需要从东面绕路前行,而接近中午的时候,空中出现的一片影子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这一天,祸革曼宁注意到伊芙离开了奔龙堡——看少女的样子,似乎是打算出远门——因而这头龙追了上来,于此地截住了他们的去路。之所以选择在郊外,是因为这里地形开阔,又鲜有行人,能够让他这庞大的身躯站得住脚。

看到这头逐渐靠近的始祖龙,伊芙的脸色有些古怪,她勒停了马匹,在原地等待着祸革曼宁的靠近。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在见到一头庞大的龙降落在自己面前时,也仍旧会不停地踱着步子,似乎时刻都在准备逃离。

“伊芙,你准备离开了?”祸革曼宁的声音仍是那样的响亮,他的“语气”像是在质问。

“抱歉祸革,因为这次走得匆忙,我忘记和你说了。”伊芙连忙解释道,“出去办点事,不会离开太久的。”

“你还会回来。”

“对,最长也不过两三个月。”

“你要去哪?我可以送你去,这样更能节省时间。”

对于祸革曼宁的提议,伊芙觉得有些难以回答。虽然这一人一龙经常同行,但伊芙从未想过,要像使唤一匹马一样去使唤一头龙。对她来说,祸革曼宁更像是一位玩伴——他们从不要求对方为自己做什么——通常,他们只在有共同目标的情况下才会一同行动,且从不涉及利益。

“谢谢,不过……还是不用了。”伊芙讪讪地说。

“那好吧。”意外的是,祸革曼宁并未追问理由,他只对她说道:“路上要小心。”

这头龙偏着脑袋,眼球微微转动,雨切能隐约感受到他的注视。半雪莫从未接触过“龙”这种生物——龙在人类眼中即是灾厄的象征,这种说法总会让人误以为,他们是天生无情的生灵,是自然界中无法调和的不和谐音。

“我会注意的。”伊芙点头答应道。

“所以,他是值得你信任的人。”祸革曼宁说。他指的是雨切。

“大概是吧。”伊芙看了身旁的雨切一眼,又问祸革曼宁:“你想认识一下他吗?”

雨切胆识过人,伊芙觉得,也许他和祸革曼宁能谈得来。

大部分人都不愿意与龙这种生物打交道——伊芙也想过要为祸革曼宁找几个朋友,但周围人却都缺乏意愿,即便是喜欢读《爱芒·瓦尔馨德》的艾薇拉也表示,自己十分惧怕这种生物,并不愿与这些异族产生接触。

“嗯……伊芙,我得向你坦白。”祸革曼宁抬起脑袋。伊芙与雨切坐在马背上,只有仰着脸才能看到他那颗巨大的头颅。祸革曼宁犹豫片刻,说道:“其实——要分辨你们人类的样貌,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你们的面部差异在我看来是及其细微的,所以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我几乎都无法区分。”

听了祸革曼宁的话,伊芙显得极为震惊——与这头龙认识了这么久,她却从未发现对方还犯有如此严重的脸盲症。

“但你能认出我……是不是?”伊芙用不确信的语气问他。

“当然,不过起初并不是靠着‘相貌’,你的外形,步态,气味,以及声音……虽然是有点难认,因为你们总穿着同样的衣服,但只要注意到这些特征,我就不会认错。”

和人类相比,祸革曼宁的用辞有时会更显直白,但伊芙倒是很能将就——一头从未真正融入过人类社会的龙,能做到善解人意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委婉”的界限从来都是从实践中得来的,不能对此强求。

“辛苦你了。”她有些感叹。

“其实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难……算了,时候不早了,这些事咱们以后再谈——要早去早回。”说完,祸革曼宁张开翅膀,像是踏着无形的阶梯,轻盈地迈向了天空,然后飞远不见了。

在祸革曼宁看来,人类是一种非常脆弱的动物,他们要靠房屋避雨,要靠树荫遮阳,要穿衣才能维持体温,而即便是这样,却也仍会突然间莫名其妙地死亡……

但始祖龙又有些羡慕他们,因为他们总在忙,总有做不完的事——他们不入深海遨游,却比鱼儿过得更舒畅,他们不上高空飞翔,却比鸟儿活得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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