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枚炮弹,最终没能命中。

名为杜兹的军官瞄了半天,却迟迟没有打出第二枚炮弹。

罗兰看的很清楚,她的肩膀都在颤抖,手掌紧紧地捏在一起,然而发炮的命令则迟迟没有落下。

“到底是怎么了?”

小女王有些不满,正要催促的时候,她却忽然转身,跪在地上。

前胸后背的衣服,居然都已经被汗水浸透。

“对……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到!”

“火炮的寿命只有两发炮弹,如果失误的话,我,我……”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是罗兰已经明白了。

如果失误的话,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种巨大的压力,似乎,让她有些难以承受。

虽然可以理解,但现在,显然不是软弱的时候!

“海莲娜。”希尔芙太太追问了一句:“如果不使用火炮的话,有办法攻克棱堡吗?”

“也有,海军配合的情况下,在折损过半之前,应该能够攻克棱堡,全歼敌人!”

伤亡过半。

罗兰甚至不需要计算就知道是多少。

也就是说,在不使用这门巨炮的情况下,将会有两千五百人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

这种伤亡程度,对于非现代的军队而言,已经可以宣布解散了。

在罗兰的印象里,未经过军事改革与现代化教育的军队,伤亡率超过百分之十的情况下,其实,就已经和溃散没有太大的区别。

海莲娜将军是根据理想的状态下做出推算,换而言之……

实际上,恐怕还做不到。

“这里可是法兰克福的土地!就算再死……”

小女王还要说些什么,罗兰慌忙拦住了她。

这种时候,可不应该说那种打击士气的话啊。

他不得不再三叮嘱小女王:“无论如何,那些士兵也是你的子民吧,如果真的不计损失强攻,真的可以吗?”

“那又怎么样,女人的事情,男人少管!如果连这种小小的堡垒都无法攻克,那我岂不是法兰克福历史上最没用的女王了!”

她这一次却格外的坚毅,拦住罗兰,就要再一次的发号施令,要求士兵强攻堡垒。

虽说,倒也不是做不到……

就在那种时候,发音略显笨拙,混杂着异国乡音的声音响起。

“陛下!将军!我希望能够试一试。”

罗兰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是娜波莉。

小女王将她的脸看了又看,盯着看了许久,才转向希尔芙太太。

“公爵,你怎么看?”

“陛下,我以为,值得一试。情况不会更糟,而且杜兹已经无法做到继续指挥炮兵,既然如此,倒不如放手去做。”

海莲娜将军稍微点了点头:“娜波莉,你来试一试吧。”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行了一个军礼,带着她所属的炮兵小队来到了这门巨炮身旁。

杜兹如释重负一样叹了口气,与娜波莉交换了位置。

而娜波莉也同样没有急于开炮,而是不断的用手指勾勒着什么。

罗兰倒是大概明白她在做什么,应该是在对密位进行计算。

炮弹发射出去是一条弧线,而非一条简单的直线,因此如果要准确的命中目标,在确保火炮本身精准的情况下,就需要快速且精准的计算。

用于测量火炮角度的名词,就是密位。

罗兰绷紧手臂,竖起大拇指,也朝着远处瞄了瞄,在心里飞快的计算了一下。

小女王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是在给她点赞吗?”

“不是。”

罗兰摇了摇头。

——有时候,给你竖大拇指的人不一定是给你点赞。

还有可能是准备拿炮轰你!

土法计算,罗兰心里大概有了一点B数。

而那边,娜波莉似乎也有了结果,开始命令手下校炮。

娇小的身影在那面巨炮的身旁看起来格外的可笑,就像是个不自量力却试图挑战巨人的疯子。

而她自己却毫不在意。

“开炮!”

又是一声巨响。

这一次,所有人都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结结实实的堵着自己的耳朵,以免被火炮影响。

罗兰正要抬手的时候,小女王却先抬手朝她耳朵里塞了两个耳塞,又伸手替他遮住了耳朵。

他看了一眼,发现小女王已经戴了耳塞。

一声巨响。

尽管有着耳塞的协助,罗兰还是有片刻的晕眩。

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能够看到远处的硝烟了。

“这一次怎么样……这一次能成吗!”

他也同样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忽然发现,他现在居然有一种不易察觉的紧张。

硝烟在逐渐退散,依稀间,能够看到远处的景物。

拱卫堡垒的大门,支离破碎。

城墙下的空洞便是一只巨兽的嘴巴,被人生生砸碎了满口獠牙,只留下虚弱的空洞。

娜波莉同样在这一刻松开手掌,总算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也并没有指望自己能够轻易成功的。

“陛下,公爵,海莲娜将军。”她转过身来,摘下头顶的军帽,朝着所有人行了一礼。

“幸不辱命,已经顺利破坏了加莱要塞的大门!”

“呼……”

海莲娜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展露出笑容,上前拍了拍娜波莉的肩头。

“干得好!”

现在无论是小女王还是希尔芙太太,都不适合表达出过分的亲密,所以也只有她可以上前鼓励了。

短暂的混乱以后,能看到不断有红色的身影从那座要塞里涌现出来,并在堡垒前排列方阵。

小女王有些疑惑:“她们在做什么?”

“堡垒大门已经破坏,这意味着堡垒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与其在堡垒内死守到最后一刻战死,倒不如在旷野上列阵,或许还可以在不列颠尼亚皇家海军的接应下逃离,或者也可以干脆利落的投降……”

海莲娜已经重新拾回了信心,并且举起了手中象征着将军身份的权杖。

“现在战斗终于进行到我最熟悉的地方了!娜波莉、杜兹!进行掩护性射击!第一步兵团、第二步兵团,列阵作战!拉法耶丝!这里的平原是最适合骑兵展开作战的地方,带着你的人,一旦他们靠近,冲散他们的阵型!”

随着她的声音,法军装备的十二磅野战炮先后发出了嘶吼。

实心铁球当空掠过,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深邃的沟壑,然后,撞进人堆当中。

那样的场面决不能用任何语言去形容,因那种残酷的画面已经足以让任何亲眼见到的人感觉到心悸。

直到这个时候,线列整齐的红衣军终于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法军的火炮可以射到他们,他们的火炮却射不到法军。

十二磅炮的射程,超过了她们所装备的九磅炮。

然而即便如此,红衣军依旧没有溃散的表现,而是快速散开阵型,并开始竖起火枪,向眼前数倍于己的法军进发。

“她们试图接近我方,进行抵近射击!但那是徒劳无功的,人数上占据了绝对的劣势,单方面的勇武是决然无法弥补的!传令兵!告诉第一步兵团与第二步兵团,前进!”

鼓点响起,随着军乐手的鼓声,线列步兵开始前进。

这期间,炮兵发出了第二轮炮弹,然而在行进中的队伍难以瞄准,这一次的战果并没有前一次那么显著。

尽管如此,依旧还是有一批红衣军倒下了。

这些盛装的龙虾兵,在此刻展现出她们的意志,即便是在顶着火炮两轮射击的情况下,依旧可以毫不退缩的冲向眼前人数数倍于己的敌人。

罗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看来,不列颠尼亚作为法兰克福的老对手,绝不是一群草包与饭桶。

双方均已经抵达射击距离,意想不到的是,居然是龙虾兵们率先展开第一轮射击。

眨眼间,战场上硝烟密布,刺鼻辛辣的火药味道似乎已经顺着风向传递过来。

“……逆风。这可不是好情况啊。”

罗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虽然枪弹不会受到弓箭那样明显的影响,但在这种情况下,意味着她们的视野会受到更大的影响。

第一轮射击,就展现出龙虾兵的战斗素质。

那不是二十年间未曾再经历战斗的法军能够相提并论的。转眼间,罗兰就看到一大排的士兵倒下。

法军同样还以射击,然而相比之下,命中率就没有对方那么明显了。

第一轮射击过后,罗兰听到军乐手在唱着什么东西,随着鼓点,那些士兵开始从腰包里取出纸包弹进行装填。

“是‘装弹歌’。”

希尔芙太太压低声音解释:“填装子弹是极其复杂的流程,许多士兵其实是记不住的,因此才衍生出了装弹歌,可以让士兵们循着鼓点与歌谣,进行装弹射击。”

说话的功夫,子弹已经填装完毕。出乎意料的是,龙虾兵还在继续前进。一面装弹,一面前进。

队形没有丝毫的散乱。

那样的战斗素质,果然比散漫的法军要强上许多。

第二轮子弹已经填装完毕,前线的士官们纷纷举起自己的手旗。

“瞄准!”

“预备!”

“放!”

又是一轮射击。

肉眼可见的是,红衣军的队伍里再一次有人倒下。

到了这种程度,龙虾兵减员已经超过两成,但是居然还能够前进。

“这样的距离,已经来不及进行第三次装弹了!传令兵!命令前线,安装刺刀,前进!”

她抬头,看向旷野。

罗兰也在看那边。

骑兵已经散开了,冲击骑兵和骠骑兵混杂在一起,现在想要通知她们,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可如果在两军纠缠的时候,她们能够及时切入,将会瞬间奠定胜局。

罗兰倒是还依稀记得那个名字。

姬莉叶·迪莫托。

或者也可以叫她拉法耶丝。

‘梅斯’地区的骑兵上尉。

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他已经没时间去考虑太多了。

因为,此刻,前线的士兵已经碰撞到了一起。

红衣军、蓝衣军。

象征着各自国家的两支军队,时隔二十年,再一次,碰撞到了一起。

几乎是在同时,罗兰看到远处的骑兵动了。

完全不计马力的损耗,朝着战场疾驰而来。

拉法耶丝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骑兵们像是烧到滚烫的刀子切开一块黄油那么简单,轻易的撕开了龙虾兵的后备队伍,冲散了他们的阵型。

这种情况下炮兵已无用武之地,能够奠定胜局的只有刺刀与勇气。

当然,还有人数。

短短五分钟的时间里,战况已经变得格外明朗。

这支龙虾兵已经做出了最大程度上的努力,并且从某种程度上重创了法军的第一步兵团。

而残存的龙虾兵不再抵抗,而是丢下手中的枪械,自觉的跪在地上,将双手搁置在脑后,示意自己没有继续抵抗的能力。

“太好了!”

小女王狠狠捶打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这也就是说我们赢了对吧!我要把她们全都抓到巴妮去砍头!”

“陛下!那是不可能的!”希尔芙太太有些慌乱,连忙阻止了她乱来的行为:“按照欧陆的外交惯例,我们可以出具外交文书,要求不列颠尼亚人接引他们回国。但是,屠杀是绝对不行的!”

“那算什么事情!”小女王叫着:“怎么会有这种讨厌的规矩!”

“讨厌么……这反而是一种保护啊。”希尔芙太太叹了口气:“陛下您不如想想,如果被俘的不是红衣军,而是我方的蓝衣军,会是怎么样呢?”

小女王沉默半晌,似乎明白了。

罗兰当然也明白了。

宣战之前出具外交文书,不是因为欧陆的人多么道德,而是因为谁也不希望自己是那个被突袭的国家。

遣返俘虏回国,不是因为处于人道主义,而是因为被俘虏的不仅仅是敌人,也有可能是自己人。

所以突袭与屠杀,都是被禁止的。

然而,罗兰看向战场上的情况,却感觉有些悲凉。

正式战斗,仅仅只是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他粗略估计,约有三百多名法军伤亡,而龙虾兵的数字比这个还要大一些。

“这就是战争啊……”

他稍微的感慨了一下。

自然,也没有过分的垂怜。

如果要胜利,牺牲是必要的。

无论如何。

在双方付出了接近八百人的伤亡以后,战斗结束了。

加莱堡垒被他们所夺取,总督府内的不列颠尼亚官员将会根据外交条例遣返回国。

这意味着一件事情。

加莱,已经重新回到了法兰克福的怀抱。

【……其实中间有一些描写,不过我自己删改掉了。

战争不可能不死人,但这本书基调没有那么沉重,所以我不想把一些场面描述的太详细。

在此不得不强调这件事情,既然是以法国大阁命前后为主线,一定少不了打仗,整本书不可能只有运动和甜腻的情节。

运动有,战争也有,我尽可能写的不那么残酷,让故事显得轻松一些。

没断章,一口气打完的。四千字大章,送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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