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汐三年,予偶至长安风月阁,与卿湖心夜会。卿奏曲,劝予酒。曲罢悯然,自诉少小时事。本偏隅之子,后漂泊金陵,尝学琵琶诸乐礼,及至长安,得魁首。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再劝酒,快弹数曲。予及冠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戚凄然。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

轻挑细弦,悠扬的音符随之荡漾在了恬静的湖间。

琵琶声婉转灵动,融汇于晚间山林生灵的大合唱中。

《霓裳》,《六幺》,声声女人未闻之曲调涤荡着,摇曳着,浸润了她的心田,缓缓拨动着她紧绷的心弦。

……

俄而曲毕。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慕容熙沉吟片刻,眼神隐蔽地飘向女人。

‘嗯……差不多了……’

少年轻启朱唇,皓齿微动,眉心稍撅,在如画的俏脸上显得分外显眼。

“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女人试探地问道,微颤的嗓音流露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我……”

“唉,不提也罢。”

姑苏月本就担忧,见对方这样子不由得更加着急,心乱之下竟情不自禁地抓住少年的纤手。

“你有什么困难跟我说就好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的!”

‘啧,要的就是这个反应。’

‘……’

‘怎么感觉你像个绿茶。’

‘好家伙,你这木桶还懂得这个……’

思绪闪烁,慕容熙的脸色却丝毫不慢。

“啊!你……”

仿佛被女人轻浮的举动吓了一跳,少年惊呼一声,连忙收回双手,临别之际,指尖还“不小心”碰到了女人的掌心,划出道道香软的荡漾。

见状,姑苏月终于回过神来,忙手足无措向脸蛋微红的少年胡言乱语,一顿道歉解释。

“没,没事的……”

“毕竟你花钱了……让你摸一下,也是,应该的……”

少年压低着声音,言语间却尽是卑怯与惶恐。

闻言,姑苏月只觉自己心如刀割。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竟然对他如此粗鲁……明明他……他已经够可怜了……而自己却连女人应有的风度都难以保持,这样趁人之危的自己,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浓浓的愧疚几乎快要将其吞噬,而她内心某种难言的情愫也随之潜滋暗长,生根发芽。

她不再想像欣赏艺术品那般仰望少年,她难以忍受远观的孤独和寂寥。

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应被栽在净池之中精心呵护才对!

她突然萌生起想要保护少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念头。

仿佛燎原之火,念头很快遍布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此刻的姑苏月,或许是见色起意,又或许是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后结出的种子。

也许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究竟对眼前的少年抱有怎样的情感,可唯一确定的一点是,她的确很喜欢他。

那是一种始于颜值,忠于才华,又陷于共情的浪漫。

可她终究不敢贸然说出口。

女人一切的微表情,一切的挣扎与纠结,慕容熙都尽收眼底,使得他不由得显露一抹转瞬即逝的笑。

“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冒昧了。”

“希望……你可以原谅我,我们之间不应该是那样充满金钱味道的关系,我想……成为你的朋友,真正的朋友。”

女人郑重起身,双目直视少年,全然没有之前的紧张与飘忽,而是多了几分诚挚和祈望。

‘把我给……整不会了……’

慕容熙暗道一句‘好家伙’,随即再次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少年并未有所回应,而是传出一阵断续的抽泣声。

看得出来,他极力压低着声音,却依旧避无可避地让女人察觉。

“怎,怎么了吗,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别……”

见状,姑苏月彻底慌乱,当即便要认错,可下一秒,她愣住了。

“谢谢你……”

“啊……?”

“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姑苏月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少年。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滞,岁月的轮盘为此停止转动。

那双澄澈的眼睛,已然湿润,饱含泪水,为绝美再添几分凄清。

“你愿意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少年轻启皓齿,满脸希翼地看着她。

姑苏月仿佛刚反应过来,连忙点头。

“我本出自大夏偏隅之地,爹娘男耕女织,虽然生活拮据,但却能苦中作乐,至少每天都能吃上一顿饱饭。”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经历?’

正值慕容熙煽情之际,脑海中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靠,你别搞我,安静点!’

见少年略微停顿片刻,姑苏月以为他是忆昔生情,于是忍不住想要伸手安慰,可最终却还是缩了回去。

慕容熙偷撇一眼,不动声色,神情依旧难以自已。

“可是那年,家乡发了洪灾,庄稼都被淹了。”

“所以……母亲狠下心把我卖掉。”

“依稀记得,那一天,母亲的眼里,满是不舍,还求我不要怪她。”

“其实……我并不怪她。”

“几经辗转,我被人卖到了金陵之地的风月阁。”

“那时我还小,可能……只有十岁吧。”

“于是我开始苦练琴棋书画,像其他男孩子一样恪守男德。”

“后来,我十三,也许是长开了,又或许是音艺小有所成。”

突然,少年话题一转。

“金陵很繁华。”

言至于此,少年突然抬起头仰望,随后慢慢留下凄清的泪。

‘靠,连我都佩服自己,奥斯卡欠我一个小金人!’

慕容熙不由得在心中呐喊。

“所以后来,你就从金陵到了长安参加这花魁会……?”

“嗯。”

夜凉如水,湖淡如洗。

万籁俱寂,气氛陡然凝固。

忽而,乌鹊南飞,绕树三匝。

“我挺羡慕鸟儿的。”

“它们有我不敢奢望的东西。”

“如果我有一双翅膀,那该多好啊,可以飞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每一句话,都让姑苏月仿佛刀割。

她多么想现在就朝他承诺,可她做不到。

向风月阁赎人,而且还是最万众瞩目的花魁,多少人即便是倾家荡产也无法做到吧?

“你看我,光顾着说自己了,明明是你花钱让我来陪你的。”

说着,慕容熙擦了擦泪痕,强挤出一抹微笑,为女人将酒倒满。

见状,姑苏月不由得更加心疼。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轰隆!”

忽而,苍穹一道惊雷,划开一条凌冽天堑。

黑夜里,倩影在湖心舞动,与之伴奏的,是斑驳的琴声。

凄凄,不似向前声。

女人沉默地注视着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砚旋研墨,笔落玄青。

悄而盈落,风起动微波。

杯盘狼藉,肴核既尽,不知东方之既白。

睡梦中,恍惚间,少年捧着自己的脸颊,朱唇轻落,如蜻蜓点水。

“谢谢你……可惜,我……只是一个卑贱的风尘之人……”

‘黑夜,予你黑色的眼睛,那么,请你用它追寻光明……’

她喃喃道。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一夜宿醉,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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