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在记忆的回廊中漫步着。
过去的光影渐渐清晰起来,我开始回顾与秦羽有关的一切。
我们原本就是互相认识的。
可也仅仅是认识的程度。
我们曾在同一所初中,只不过班级不同,偶尔也会有碰面,但是也不会说话——谁会和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忽然开始交流呢?
就这样,我们做了三年的陌路人,总是擦肩而过却没有任何的交集。
初中毕业后,我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可是造化弄人,我很快在高中的校园中再次遇到了他。
他和以前一样,只是隔了一个暑假没见,感觉他更高了些。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碰巧相遇、没有任何交流、错过……
他的人缘很好,我的朋友很少;他很讨人喜欢,我比较阴郁;他很活泼,我很冷淡……
我们完全是相反的存在,就像是水与火一般无法并存。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决定继续和他保持距离,可是命运却总是干涉我的选择,让我被迫做出其他的选项。
在高中入学不久后的一个平静的傍晚,一辆熟悉的轿车进入了我的视线,我愣了愣神,随后默默的走过去拉开了车门。
“父亲”就坐在后面,我放下挎包,刻意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他没有看向我,我也没有看向他。
司机先生见我上了车便沉默着开起了车,没过多久,我们就来到了“妈妈”在世时一家人经常来的那家高级餐厅。
服务员们熟练的招待了我们,所有的菜都是我过去喜欢的。
整个进餐过程大约有半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我和“父亲”没有说过一句话。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更没有不会结束的晚餐。
我没有和他拖太久,在稍微吃了一点东西后,我轻声告别道:“谢谢您请我吃饭,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父亲”没有挽留我的意思,他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一张名片推到了我的面前,我看着那张写着“王柯”的名片不由疑惑起来。
“你的‘爸爸’过世了。”
“父亲”平静的说着,我稍稍迟钝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所说“爸爸”是我的生父。
“我在去世前见了他一面,他想让你去找这个人,加入一个名为‘行刑者’的组织。”
“‘行刑者’?”
“没错,‘行刑者’。这是一个由‘异能者’们组成的组织,他们都和你一样,有着特殊的能力。”
听到“父亲”的话,我无法自控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与“妈妈”遭遇车祸的那一天,我觉醒了“异能力”,也正是这“异能力”让我活了下来。
几年来,我一直将这件事视作秘密,可是没有想到“父亲”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看着我惊讶的表情,“父亲”仿佛已经知道了我心中在想什么,他平静的解释道:“从你和宛璐出事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知道你的身上潜藏着特殊的力量了。”
“原来是这样啊……”
“嗯,加入那个组织吧,名片上的人我也认识,他很靠得住。”
“……好。”
“……恭喜你成为高中生。”
“……谢谢。”
“……虽然我不是你的生父,但也姑且是你对外的‘父亲’,你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干涉你的生活,可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麻烦,那么请你来找我,我会尽自己所能来帮助你的。”
“……谢谢。”
我无法揣测“父亲”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来说这些话的。
碍于情面?旧情复燃?幡然醒悟?良心发现?
……我觉得都不是。
这些年来,“父亲”虽然淡出了我的世界,但是他却一直默默的为我的生活提供保障。
我不是他的孩子,他完全可以对我不管不顾,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仅凭他没有让我自生自灭这一点,我就已经无法再对他产生任何不满了。
……
那之后,我去见了这个名叫“王柯”的人,与想象中的形象不同,他很体面、很和蔼,同时又很深邃。
他给我一种摸不透的感觉,我没有和他深交的意思,他也没有过多询问关于我自己的事。
“该说的已经差不多,明天我会为你介绍和你一队的搭档的。”
“好。”
“那么明天见。”
“好,再见。”
我礼貌的和王柯交谈、礼貌的向他微笑、礼貌的向他告别。我表现出服从安排的样子,心中却是一片死寂。
我完全不期待明天的会面,对于我来说,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人、无论有着怎样的邂逅都不会动摇我的安稳生活的内心,“异能者”组织什么的……稍稍糊弄一下就好。
可是到了第二天,我的内心却因忽然出现在面前的这个家伙而产生了动摇。
我万万没想到秦羽竟然也是“行刑者”的成员。
“你好,陆佳瑶,我是秦羽,以后请多多关照。”
他先开了口。
“你好,秦羽,我是陆佳瑶。”
我礼貌的回答。
我们两个像一次见面似的,虚伪的笑着、拘谨的询问着对方的情况……我们双方都是欺诈者,欺诈彼此、欺诈他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以“第一次见面”自居,可是我们却不约而同的这么做了。
从那时起,我开始讨厌他,讨厌这个名为“秦羽”的存在。
……
从那以后,我们就已经不再是“陌生人”了,在别人面前偶尔碰面时会互相打招呼,独处时更是会稍稍谈些关于日常的话题。
渐渐的,我开始了解这个名为“秦羽”的人。
他生在和我相似的家庭——富裕而优越。
但是与我的家庭不同的是——他的家人们在“天灾”发生时已经全部离世了。他是家族中的最后一人,他就是他们的家族。
这样的他也和我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当我还躺在金汤匙中享受着富贵命时,他就已经在孤儿院中过着一无所有的日子了;当我在贵族学校中忍气吞声时,他就已经在同级的学生中小有人气了;当我在高中时慢慢建立自己的友谊时,他就已经可以和任何一个叫得上名字的人侃侃而谈了。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我们二人是相反的存在,形如水火,互不相容。
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发现了我们之间的一个共同点——伪善。
因“天灾”而失去家人的他、因“天灾”而导致家族内斗最终失去一切的我都无不例外的厌恶着这个因“天灾”而变得混乱无序的世界。
我们在不断失去,却无法改变这不断失去的命运,在这样的形势之下,我们只能选择妥协,以“伪善”的面貌去对抗命定的混沌洪流。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并没有改变对秦羽的看法,我依旧讨厌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他与我太过相似,所以我无法喜欢他。
像我这种消极的人是不能接受另一个消极的人的。
……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与秦羽没有拉近任何的距离。
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块坚冰,没有人去触碰它,没有人想去融化它。
直到那一天,被要求去给秦羽带消息的我在校园里寻找着秦羽的身影,在兜兜转转几圈之后,我见到了那个在熟悉不过的身影,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正和两个从未见过的人开心的说笑着。
……说真的,我曾多次看到秦羽的笑容,可那些笑容都只是标准的、恰到好处的假笑而已。但是那天却不一样,他笑的如此畅快、如此的天真无邪。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没有掺入任何杂质的笑。
我动容了。
我无法想象那个与我戴着相同面具的秦羽竟然会流露出如此纯真的感情。
我不理解、不明白。
那天我并没有去找他说话,而是自顾自的回到了家,明明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却忽然成为了一个为难我的大问题。
整整一个晚上,我思考着有关秦羽的一切,渐渐的,我意识到秦羽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副模样,我甚至有可能从未见过秦羽“真实”的一面。
从第二天起,我开始调查关于秦羽的事情。
家世、经历、友人、好恶……只要是与他有关的资料我全都收集来了。
房间里贴满了关于他的照片,本子上记满了关于他的各种信息……
我得知他曾经在孤儿院里受过欺负,也得知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依靠社区里的救助……
他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孤身一人,也曾辗转于多个寄养家庭之间。
他曾应有尽有,然后一无所有,与现实顽抗后重获了友谊与自由……
他并不消极,相反,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向命运抗争。
与此同时,我也突然意识到以厌世自诩的我也不过是一个不甘于现实的渴望幸福的人罢了。
我忽然明白了秦羽为什么一直吸引着我,因为我们两个竟然如此的相像。
我对他着了魔,日日夜夜想着有关他的事,一刻也不停歇。
在将自己搞得身心俱疲之后,我承认了一件事——我爱着秦羽。
名为“陆佳瑶”的人爱着“秦羽”。
……
在确定自己的感情后,秦羽在我的眼中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直视他,也无法再像过去那样与他自然而然的说话。
一旦和他说话就会心生暖意;一旦和他独处就会无法冷静下来……我不想在他面前露出痴态,为了隐瞒这份感情,我只能对他保持冷淡。
这样的日子十分难熬,曾经有两次我甚至梦到与他喜结连理、同床共枕……
我熬不住了,仓促之下对他告了白,然后便被委婉拒绝了。
……
我已经走到了记忆回廊的尽头,一道光从黑暗的空洞中照来,我知道,只要顺着那道光走就能走出这里、回到现实。
我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我要回到现实和秦羽重逢。
现实中的我们已经成为了恋人,我们的未来必然是一片美好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了笑,随后顺着那道光缓缓走去。
只是……
总感觉忘了些什么……
对了……
我是为什么突然来到这片记忆回廊的呢……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又经历了什么呢……
……
……
陆佳瑶睁开暗淡无光的眼睛,她已经没有活动的力气了,她回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也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将消逝。
敌人现在在什么地方?距离他们攻击之后过了多长时间?秦羽他……现在在哪?
就在这时,她看到不远处躺着另一个人,残留的直觉告诉她——那个人正是秦羽。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她拖着已经衰败的身体向着秦羽靠近。
她一点一点的向前、一点一点的向前……手指努力的向前伸去,想要碰到秦羽的手,可是最终,她还是没了力气,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般彻底坠落了。
漆黑的隧道彻底恢复了宁静。
二人的生命也随着声音的消失而彻底消逝。
秦羽,死亡。
陆佳瑶,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