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呼——

壹烟难尽心头愁,半壶烈酒愁更愁。

燃烧的烟蒂坠落,在空中划出一道青烟。

面色苍白的女人半倚在床头,用瘦成皮包骨的指头夹住香烟,痴痴地望向窗外枯黄的枝干。

黄了又落,又一秋来...

白色的门框,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病房,还有...一穷二白的自己。

呵呵。

诗画雨暗下眸色,吃力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白如雪的被单盖过光秃秃的头顶,呼吸逐渐平静。

她生病了,病得很重。

肺癌晚期,抽烟抽的,事情愁的。

无数次化疗夺去了她的生机,也将她困在这处令人厌恶的病房无数个日夜。

没有家属看望,没有朋友前来,只有长到眼花的药费清单与止疼药陪伴着孤苦伶仃的一人。

行动不便,无法进食、大小便失禁、咳痰咳血、胸痛胸闷...

直至最近,她开始嗜睡起来。

一觉便是天黑,睁眼又是白昼。

这是极为不妙的现象,一个不小心就有失去意识、心跳停止的风险。

诗画雨深知自己的生命已若那风中残烛,正不断地从手中流逝,但她没有办法,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这个世上唯有一种病,穷病。

这种病治不了,也治不过来。

诗画雨深有体会。

打记事起,她就不知自己母亲长什么样,只依稀晓得记忆中那个貌似温柔的女人忍受不住丈夫的毒打,在她小时候便抛下家庭与一个外来男人远走高飞。

留下抽喝赌的父亲和四岁大的她,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土房子里勉强度日...

童年是悲惨的,挨打在所难免。

每到夜里,诗画雨的好父亲总会喝得烂醉,一番游手好闲地回到家,有什么拿什么,抄起板凳、热水瓶,朝瘦弱的女孩当头砸来。

她不敢躲,因为一躲,事情就会朝着更加不妙的地方发展,她也不敢报警,因为等警察叔叔教育完后,她依然还是会挨打。

与其挨上两顿毒打,不如挨上这么一下要来得轻松许多,这是她童年时期总结出来的结论。

发泄完心中的怨气,男人倒头便睡。

诗画雨害怕地不敢吱声,强忍着痛让出了唯一一张还算舒服的大床,随后一头钻进妈妈留下来的衣柜。

熟练地反锁,合眼。

樟脑丸与老旧衣物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让人安心。

年幼的女孩眼角开始泛起酸涩,心中的委屈再也控制不住,宣泄而出。

能哭的地方只有黑暗的衣柜角落和爸爸妈妈的怀里,但她好像已经永远地失去后者了...

这个世界真是疯了,我也疯了...

会生在这种家里,本就是上天对我的不公...

为什么别人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高大帅气的父亲,一个善良贤惠的母亲!

而我!

却只能躲藏在这漫天黑暗之中,嚼着泪,咽下苦,独自一人承受这番痛苦!!!

她常在心中这样想,但没有一个人肯听她倾诉。

在学校,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小团体,根本不屑于和一个没有妈妈的女孩一起玩,甚至一边朝她吐口水,做鬼脸,一边夺走她做的家庭作业。

老师见没有做作业,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抽出戒尺,在她娇嫩的手心来了三下,随后罚她面壁思过。

劣迹斑斑,脏,恶心,穷鬼!

不知何时,一个生在的穷人家孩子似乎已在人们心中烙上了根深蒂固的印记,尽管她根本就没做什么坏事。

上了高中,靠着勤工俭学,还有微薄的低保与国家补助金,诗画雨勉强考上了一所还算过得去的大学。

大学那段日子是诗画雨记忆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脱离暴躁易怒的父亲,远走他乡,没有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眼神,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贫困家庭出身的孩子。

寝室里舍友们都待她很好,知道家里困难,经常放课后相约去食堂,打上三荤两素一起拼饭吃。

一番AA下来也花不了多少个子,还能吃饱吃好。

时光短暂,如梦如幻。

眨眼间,毕业了。

临走前,诗画雨将宿舍内的好友紧紧拥在一起,泣不成声。

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这也是她最后一次...

后面诗画雨进入一家互联网公司,成为了一名社畜,开始朝九晚六的工作。

上司给的烂摊子方案改了又改,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这已成为常态。

被领导训斥,买烟递茶,当狗使唤;被同事瞧不起,出门团建,作付钱的冤大头;被女朋友骂无能,连个包包,一条口红都要抠抠搜搜半天,最后连怎么被绿的都不知道。

世态炎凉,唯有下班回家,方可叼上根烟,酌一口烈酒。

这时诗画雨真的会想,如果能重来一世,或是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那该多好,只可惜,都是甜蜜的幻想罢了...

不过也好,就这样挺好...

朦胧奇幻的梦境缓缓清晰,诗画雨慢慢勾起唇角,像是梦到什么幸福的事情,令人怀念,令人惋惜,令人感叹,令人心碎...

人活一世,本无太多可留念的东西。

最多最多也就是贱命一条。

不如就让它随风远去,飘往世界各地吧...

滴—滴—滴—滴—

“401号床的病人呼吸与心跳都停止了,怎么办怎么办,快来人啊!”

操作台上的红灯闪烁,一名年轻的护士小姐颇为着急,看向四周,最终把目光放在了最可靠的护士长身上。

“哦,你说那女人啊,她都不知道拖欠了医院多少药费,早该死一死了,反正活着也是受罪。”

护士长显得不紧不慢:“被公司开除,又得了绝症,就连下病危通知书也是她自己一个人签的字...听说她私底下还是个同,记得提醒下保安搬尸体的时候小心点,别染上什么不好的病。”

“讨厌,你说话怎么这么丧心病狂。”另一边的护士转过头打趣,云淡风轻的字词中听不出一丝人性。

“蛤蛤,有吗,没有吧,晚上一起去看电影,最近好像上映了部很不错的片子...”

“今天吗...今天不行,我男朋友要接我下班,下次吧。”

“诶...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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