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酒气。

这种气味无法让人联想到醇香的酒窖,而是一个烂醉如泥的酒鬼。

事实上,伟大的矿业家帕特雷拉·琴贡也正是这样一个酒鬼。

他甩着手上的酒瓶,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亲爱的,你在做什么?”帕特雷拉看到坐在梳妆台边的狄伦娜,露出了笑容。

由于他处于醉酒状态,导致脸部肌肉有些不受控制,所以这个笑容看上去有些变形。

狄伦娜立刻把传讯符藏在了袖子里。

“怎么喝这么多?”她站了起来,扶着帕特雷拉走到椅子边坐下。

“呵……”帕特雷拉只是发出干巴巴的笑声。

“我倒水去。”

狄伦娜转过身去,表情却变得有些慌张。

这家伙竟然喝成这样,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

帕特雷拉半躺在椅子上,看上去像是一滩烂泥。

狄伦娜端来了水,却听到帕特雷拉一直在嘀咕着什么。

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不清醒,俗话说酒后吐真言,狄伦娜小心翼翼地凑近,想要听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啪!”

突然,帕特雷拉却好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般,伸手抓住了狄伦娜的手腕。

狄伦娜吓了一跳,手中的杯子也掉了下去,摔成了碎玻璃渣。

“亲爱的,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帕特雷拉像一个不倒翁一般,迈着轻飘飘的步伐,一路晃到了书房内。

狄伦娜被他拉着,想要抽出手臂,却没想到这个酒鬼紧紧抓着,根本没法动弹。

帕特雷拉虽然喝醉了,但是却对书房的布局了如指掌,甚至连找一样东西都显得十分利索。

他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只黑色的小盒子。

“你瞧,这个。”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闪闪发光的戒指。那钻石锃亮,在灯光下异常瞩目。

“这,这是……”狄伦娜看到戒指,眼睛也亮了起来。

“这是给你的。”

帕特雷拉把早就准备好的钻戒拿给了狄伦娜。

即便得到过数不清的奢侈品,狄伦娜也难以抗拒这只钻戒的魅力。

它的钻石,有指甲盖那么大,这样大小的钻戒绝非是可以现成买到,而是需要特殊渠道定制。

在伯加城,只有太富大街的珠宝店能够满足这样的定制需求。

可想而知,它的价值……以及,当它被戴在手上的时候,那些贵妇们羡慕的目光。

狄伦娜伸出手,正要接过,却忽然听帕特雷拉用含糊不清的口吻说道:“下个礼拜,我们就举办婚礼。”

这让她的动作霎时停住。

他在说婚礼?这意思是,他要娶我为妻吗?

很奇妙的是,狄伦娜此时的心情却没有她曾经想象中的那样高兴。

“怎么了?”帕特雷拉看到狄伦娜那迟疑的表现,不由地投来疑惑的目光。

“婚礼,这么突然……”狄伦娜摇了摇头,“我想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这突如其来的拒绝,让帕特雷拉的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火。

“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满?”帕特雷拉提高了声音,“难道你嫌这戒指不够好吗?那行啊,我当然可以再重新定制一个!”

“不,我是说,我需要准备。”狄伦娜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这戒指令人着迷,但是婚礼那是另一件事情。”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原因,帕特雷拉的脸涨红了。

他把装着戒指的盒子扔在了桌上,然后大步走到狄伦娜的面前。

“你难道不想成为我的妻子吗?”他狠狠地瞪着她。

哪有人在求婚的时候是这样的表现?这简直不像是求婚,而是在逼婚。

可是,帕特雷拉平日里一向表现得很沉稳,即便是喝醉了酒,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

“啪!”

还不待狄伦娜反应过来,帕特雷拉已经一巴掌抽在了她的脸上。

她晕头转向地跌倒在地,捂着脸,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木然地坐在那华丽的地毯上。

啊,他竟然打我。

又是这样,他又打了我!?

……狄伦娜又怎么不知道帕特雷拉的打算?

卓家,对这位矿业家来说,是一块肥肉。吃了它,得到贵族的头衔,他身上的制约将进一步变小。

而目前,卓家唯一可以当家做主的,只有狄伦娜。

作为原家主,也就是卓真茨和卓维匝的父亲卓德明的妻子,狄伦娜对曾经称为“丈夫”的那个男人有着复杂的感情。

至少,曾经她是那么嫉妒自己的姐姐,能够嫁给卓德明这样一个英俊有才的男人。

是的,她是卓德明的第二任妻子。而卓德明的前妻,卓真茨与卓维匝的母亲,就是她的亲姐姐。

她一直想要证明,卓德明更重视她。

可是,某天卓德明受到征召去了战场,然后再也没回来。

至此,卓家彻底成了落魄贵族,变成了南一区各大贵族们茶余饭后的话柄。

她的内心失去了一块,变成了空洞。

然后她认为,自己是遭到了背叛。

所以,她也要背叛他。

帕特雷拉·琴贡的出现,对狄伦娜来说,是对那个空洞看似完美的修补。

在表面上,这位腰缠万贯的富豪,带给了她足够的虚荣与满足。

但那又怎么样?失去的终究回不来。

她知道这些,可是她不甘心就这样守寡。

所以,她选择了帕特雷拉,选择了这样一桩用自己丈夫的家族荣誉来换取她对欲望的追求的交易。

“你想要的我都给了你!”帕特雷拉吼道,“可我得到了什么?”

酒精让他的情绪失控,竟然拿起了桌上的一尊银制雕像向着狄伦娜逼近。

“就在今天,我在瑰丽平原的二号运输线竟然被边境的搜查队给截断了!整整十节车厢的柏石,全都被扣了!”

帕特雷拉狠狠地挥舞手中的雕像。随着一声闷响,木制的桌沿竟是被生生砸出一个缺口。

可想而知,如果这东西砸在脑袋上……

狄伦娜终于面露惊惶之色,她意识到这个神志不清的家伙受到了刺激,无论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于是她站了起来,转身想要逃跑,却被帕特雷拉抓住了头发。

“这该死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都是因为什么?因为大人物们瞧不起我琴贡!”

帕特雷拉用力将狄伦娜的脑袋撞在墙面上。

一阵剧痛,狄伦娜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如果,如果我能早点得到勋士的头衔!如果我能早点入主卓家!”帕特雷拉贴在狄伦娜的耳边吼道,“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知道吗?永远不会!”

“你这女人不过是我的工具罢了!竟然还想要跟我讨价还价?”

他抓着狄伦娜的头发,一路把她从书房拖到了卧室。

帕特雷拉把狄伦娜扔到了床上。然后,他从床底抽出一根手腕粗的鞭子,二话不说就挥舞了起来。

狄伦娜抱着头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额头上有温热的液体逐渐沿着眼角流下,犹如在她心中蔓延的恐惧。

当鞭子抽在身上,雪白的肌肤留下红色的血印,狄伦娜终于崩溃了,她不顾一切地拉开袖管,对着未被接通的传讯符竭力嘶喊:“卓真茨!卓真茨!救……”

话未说完,帕特雷拉已经一把夺走了传讯符。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儿偷偷摸摸联络某人吗?我早就看到了!”

帕特雷拉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事到如今就凭卓德明的两个儿子……噢,抱歉,次子已经死了。就凭卓真茨一个人,能做得了什么吗?”

“他甚至不会理睬你!因为你是出卖了他们家族的人!”帕特雷拉哈哈大笑。

然而,仅仅在片刻之后,他又换上了一副冰冷的表情。

“我会给你一个机会,亲爱的。”帕特雷拉扔掉了鞭子,然后捡起了那只银制的雕塑。

“不,不要!”狄伦娜望着逼近的帕特雷拉,眼中映出的似乎是一头恶魔。

她拼命向着床的另一端爬去。

帕特雷拉单手将雕塑高高举起:“好好珍惜这个机会!记住什么是错误,什么是正确!”

他猛地挥动手臂,将雕塑向狄伦娜砸去。

“嘭!”

突然,卧室的墙面破裂成了无数的碎块,帕特雷拉一个愣神,忽然胸口吃了一拳,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你只需要记住什么是错误就行了,帕特雷拉!”卓真茨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帕特雷拉的衣领,然后单手将他从墙上的窟窿给甩了出去。

“卓真茨!快救救我!”狄伦娜见到卓真茨,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卓真茨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这是你的选择。”

“不!我……”狄伦娜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断断续续地无法组织语言。

磕破的额头上还在流血。

卓真茨摇了摇头,然后一把扛起了狄伦娜,朝着屋外走去。

“混蛋!你对我父亲做了什么!?”纳尔比见到自己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父亲,顿时怒不可遏。

现在,帕特雷拉正以一个十分狼狈的姿势晕倒在地,他周围是破碎的酒杯与散落一地的果盘。

显然他是被从卧室扔了出来之后,又撞上了客厅的桌子。

卓真茨懒得和他废话,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纳尔比猛地转身,抄起一只椅子便要往卓真茨的脑袋上砸。

“嘭!”

卓真茨看也没看,飞起一脚便将他踢飞了。

“卓真茨!不要继续动手了,如果这样下去的话……事情会不好收拾!”狄伦娜虽然是得救了,但她深知帕特雷拉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就别说话了。”卓真茨一路走到了大宅的外面,“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然而,刚刚离开宅邸的花园,便有一支巡逻的宪兵队拦住了去路。

紫都大街的住户无一例外都是权贵,治安等级是整个伯加城最高。只需一次联络,便会有宪兵队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卓真茨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纳尔比,他的手上正拿着一张传讯符。

“你完了!袭击我的父亲,这足以让你被关进宪兵队的监狱!”纳尔比吼道。

“你在做什么?”宪兵队的队长上前一步,向卓真茨问道。

卓真茨把扛在肩上的狄伦娜放下,道:“救助一名受害者。”

说完,他便闭口不言了。显然,是在等待狄伦娜这个当事人给出一个解释。

“狄伦娜小姐,您……究竟发生了什么?”队长认得狄伦娜,她毕竟是帕特雷拉·琴贡曾经亲口承认的情人。这名头,在上流圈子里也足够大了。

狄伦娜的眼神有些闪躲,迟迟没有开口。

卓真茨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队长先生,其实……是帕特雷拉先生喝醉了,他与我的继子卓真茨有些争执。”狄伦娜说道。

“喂,这也太轻描淡写了!”卓真茨的眼神一沉,“还是说你觉得你还能跟那个混账继续混日子混下去?”

队长有些懵,但他听到“卓真茨”的名字,却也是有所耳闻——正是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酒馆闹事者”。

据说,这个男人参加在以剑之名酒馆地下举办的斗赛,把选手和观众都揍了一顿。

那之后,也没见鲜血军团方面给出什么惩罚。

在紫都大街混这么久,队长也很明白官僚的手段。

在他看来,卓真茨不会是一名普通的军官,军团希望把事情压下去,是为了防止卓真茨的身份曝光之后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那么,他一个区区的宪兵队队长,能够就这样把卓真茨给带走吗?肯定不行啊!

下菜碟,得看人。

“既然是帕特雷拉先生的家务事,我等不方便插手。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请通知我们!”宪兵队队长行了一礼。

“等等!”纳尔比一看这形势,顿时急了。

这卓真茨私闯宅子,大闹一通,打伤了父亲,还打了我!这怎么看都得定性为犯罪行为吧?

“你们要把他带走!他可是动手打了……”

“纳尔比少爷,很抱歉,我们已经听过了狄伦娜小姐的说明。这件事情,我们实在无法干涉。”

队长再次行了一礼,然后带着部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纳尔比呆在原地。

卓真茨也向着宪兵队行了一礼,然后便带着狄伦娜朝紫都大街走去。

……

“呃,这是……”

萨雫一脸错愕地望着门口。

那里站着卓真茨,还有狄伦娜。

看到狄伦娜,她的眼神明显地闪躲了一下。

卓真茨的心中微微一疼。

“怎么回事啊?”萨雫缓缓地来到门口。

狄伦娜望着别处,没有说话。

“有的人,咎由自取。”卓真茨毫不留情地说道,然后走进了房间。

之后,卓真茨把在卓家大宅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萨雫。

“……萨雫,抱歉,我只能把她带到这里。”卓真茨叹道,“否则,帕特雷拉可能真的会下杀手。”

“嗯,嗯!我知道。”萨雫瞄了一眼坐在角落的狄伦娜,点了点头。

“萨雫。”卓真茨忽然握住了萨雫的手。

“诶,咦!?”萨雫没想到卓真茨会这么做,顿时一惊,本能地想要抽回手。但是她感觉到卓真茨的手心是如此温暖,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

卓真茨哥哥要做什么啊?好紧张!

萨雫红着脸,不知该说些什么。

“抱歉,让你吃了很多苦。” 卓真茨说道,“如果早知道帕特雷拉是如此蛮横的混蛋,我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卓真茨哥哥,不要一直道歉啦。”萨雫摇了摇头,“只要不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就不会有事,我一直都躲着他呢。”

这句话让卓真茨的心里很窝火。

躲着他?明明帕特雷拉才是外人,而作为母亲一方亲戚的萨雫却被排挤到连家门都进不去。

那个在花园里的简陋帐篷,多么刺眼。

萨雫不该经受这些。

这个时候,狄伦娜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萨雫的身边。

她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少女的脸颊。

萨雫像是触电般向后闪躲。

“你做什么?”卓真茨抓住了她的手腕。

“姐姐说过你很像她。”狄伦娜望着萨雫那双乌黑的眼眸,也不知是否在那其中看到了故人的影子,“真的,很像呢。”

萨雫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只是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刚才我在那里,一直看着你。”狄伦娜背过身去,“越看越像她。”

“你是说……母亲?”卓真茨皱眉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提起她?”

“我没有吗!?”狄伦娜突然抓住了卓真茨的衣领,沉寂的双眼被压抑许久的情绪所填满。

“那个人,从小到大,她总是最好的!她享受着一切!而我呢?明明我是她的妹妹,她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

卓真茨任凭她歇斯底里地大吼。

“她什么都拿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我不可以提起她?我甚至还可以诅咒她!”

卓真茨眼神一冷,一把将她推开。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只能诅咒你自己!”

卓真茨怒道:“我和维匝为了未来能够让荣耀重回卓家,选择了自己的道路,而你呢!?你心甘情愿地让琴贡蚕食家族,尽做蠢事!”

一瞬间,狄伦娜眼中的火焰熄灭了。

她颓然地靠着墙,跌坐在地。

“我……我错了。是的,我知道这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早该知道……但我不甘心,我没有拥有姐姐拥有的那些……”狄伦娜有语无伦次。

萨雫小声地在卓真茨耳边说道:“她受伤了。那个,我……我替她包扎一下吧。”

“她伤害过你,你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卓真茨回应。

“可是,她好像已经明白了。”萨雫的眼中流露出恳切。

萨雫,她果真是如此善良。

不过,如果真的,狄伦娜真的明白并且悔过,或许是最好的吧。

卓真茨很清楚,卓家的敌人不该是自己母亲的妹妹。而应该是,想要将卓家据为己有的琴贡家。

就在今晚,那个男人露出了疯狂的面目。

因为一条矿石的运输路线被查,他便急于向狄伦娜求婚,到最后不惜以暴力相逼。

这说明,他真正在乎的,是入主卓家之后所得到的贵族头衔,并以此为凭依进行运作,从而让其非法产业变得隐蔽,变成擦边球,甚至是合法化。

帕特雷拉没想到,狄伦娜会拒绝他。

心中急迫,酒精上头,他便失去了控制。

“这段时间你不用回去了。就待在这儿,房间够用。平时也尽量少出门,有什么需要我会去办。”卓真茨对狄伦娜说道。

此时萨雫已经拿出纱布在替她包扎额头。

“你的弟弟,卓维匝……”狄伦娜平静下来,一双没有波澜的眼睛望着他,“他的死,你了解清楚了吗?”

突然提起卓维匝,让卓真茨有些意外。

“大致吧。我会找到凶手,杀了他替维匝报仇,就这样。”

卓真茨说道:“但是在卓家恢复安定之前,我只会专注于把臭虫清理出去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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