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避可能会有的追兵，他们特意挑了条没多少人知道的小道——说起来还得感谢老约翰呢，要不是他多萝茜和小老鼠也不会知道岩盔城居然还有这么一条隐秘的小道。
据老约翰所说，平日里他们用这条小道来向城主缴纳所谓的劫掠税，为了掩人耳目，这条小道的存在必须足够隐秘。
现在城主被多萝茜吃掉了，包括老约翰在内的所有强盗全都伏诛，如此一来，恐怕除了多萝茜和小老鼠以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条小道的存在……
哦，也未必。
施耐德会长不就知道么？
小老鼠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施耐德会长扶着帽檐向他告别的景象。
老人的神情诚挚而谦逊，一副绅士做派，明明已经上了年纪眼睛却依旧澄澈，绝无半点浑浊，微笑时看上去格外和蔼可亲，在冒险者工会时所有的平民都愿意听他说话，绝对称得上德高望重。
虽然老师说在外面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但小老鼠还是不由自主地对他生出了好感。
“如果我老了之后能成为施耐德会长这样的人就好了。”
——他甚至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但很快他就摇摇头把这样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施耐德会长这样的人固然值得钦佩，但无论如何，他不想成为第二个施耐德会长。
他要，也必须要成为第一个夏洛克·莫里亚蒂。
因为只有第一个夏洛克·莫里亚蒂才有资格站在灾厄魔女多萝茜身旁。
灾厄魔女多萝茜——不，是小老鼠的老师——她交给小老鼠的任务是在这场旅行中寻找人生的意义，而小老鼠其实也给自己定了个目标。
——他要找到永生之法。
老师是魔女，魔女是以实玛利大陆上罕有的长生种之一，而如果想要一直陪伴在老师身边，那就得想办法把自己也变成长生种。
这便是少年小小的野望。
但以实玛利大陆上想要永生的贵族不知道有多少，掌握了绝大多数社会资源的他们都难以得到永生之法，就更别说既无权力更无财富的小老鼠了。
不过没关系，相对他们来说小老鼠也有优势——他年轻，他的老师是传说中的灾厄魔女，他还有近乎无限的可能性。
所以他并不着急。
耐心是种可贵的品质。
小老鼠默默地想着，抬起头来，喊了一声：
“老师？”
他身后的车厢里很快就传来懒散的回答：
“在呢，怎么了小东西？”
小老鼠犹豫了一下，迟疑地说：
“施耐德会长说的话……是真的吗？”
“啊？你指的是哪一句？”
“‘岩盔城刚被我们杀死的城主或许相比之下已经算是位合格的城主了’——是这一句，老师，这是真的吗？”
车厢里的多萝茜闻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当然是真的。”
她说。
“……”
小老鼠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缰绳。
他耷拉下脑袋，忽然感觉有些无力：
“那我岂不是做了错事……我杀了和强盗们勾结的老城主，接替他的新城主却比他更残忍，就跟施耐德会长说的一样，万一新城主以杀人和血祭为乐呢？”
接着他听到了自家老师带着理所应当味道的回答：
“那就把新城主也杀了啊。”
小老鼠愕然。
他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而这时候猫魔女小姐又告诉他：
“老城主做了坏事就把老城主杀掉，新城主不是好东西就把新城主也杀掉，如果后面前来接任的城主跟他们一样，那就继续杀下去，直到杀出个朗朗乾坤——怎么样，小东西，你觉得我的办法好不好？”
小老鼠听完下意识就想说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只靠杀杀杀就能解决的事。
但他还没张嘴就忽然想起来老师确实有资格说这种话……毕竟她可是传说中的灾厄魔女。
只要她愿意，覆灭整个以实玛利大陆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只是杀掉几位城主而已。
如果这个世界污秽得不成样子，贵族门阀树**深难以撼动，那只要把世界重启，把贵族门阀的全家都杀了不就好了么？
老师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一定能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
——这就是独属于灾厄魔女，简单而有效的思维方式。
但小老鼠觉得这样不对，所以他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这样的办法，老师，杀戮固然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问题，但如果只会杀戮，那跟选择逃避问题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没什么区别，”车厢里的多萝茜笑着说，“可我就是在逃避问题没错啊。”
“……啊？”
小老鼠不明白自家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他很快就明白了——因为多萝茜主动给他解释道：
“老师不是说过么？老师以前曾尝试过改变这个世界，但失败了，失败之后老师就从闻名天下的灾厄魔女变成了蜗居在魔女之森的猫魔女。”
“时至今日，已经过去四百多年了，这四百多年里老师也曾不止一次反思当年的经历，试图找出失败的原因……”
“但就像你所看到的一样，亲爱的学生，在反思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老师我啊，最后还是变成了每天无所事事，只愿意躺在猫之巢周围那片向日葵海旁的躺椅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喝热红茶吃小甜饼的猫魔女。”
“其实我早就在逃避问题了，你难道没发现么？”
多萝茜的嗓音一如既往慵懒，轻飘飘的，隔着车厢传到小老鼠耳朵里的时候几乎已经变成了模糊的呢喃。
她好像都快睡着了。
而小老鼠闻言情绪却莫名激动起来。
他下意识想反驳自家老师，说怎么可能，您怎么会找不出当年失败的原因？怎么会选择逃避问题？
——或许是因为在他心目中老师从来都是完美而潇洒的，永远运筹帷幄永远高深莫测，有时候老师的确会一脸无奈地说对不起没办法做不到，但那只不过是恶趣味而已，往往在不久后老师就会给出几乎无可挑剔的答案或是解决方案。
但现在小老鼠能够感觉到老师不是在恶趣味地逗弄他。
老师是认真的，她真的选择了逃避问题。
小老鼠心乱如麻。
他不再说话了，而是陷入沉默。
车厢里倚在厢壁上的多萝茜倒是忍不住闭着眼无声地笑起来。
她猜到了。
把她当成偶像，认为她完美无缺的小老鼠听了她这番话理所应当会有种幻灭感——啊，原来自家老师也并非是完美无缺的圣人，原来她也会不知所措，会选择逃避。
小老鼠应该是这样想的吧？
真是……
真是莫名有种自暴自弃的奇妙愉悦感啊。
多萝茜在心里叹了口气，想。
虽然这种事挑明了难免会让小老鼠对她的幻想破灭掉，但破灭掉才好呢，谁让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圣人呢，在最开始，尚未降临以实玛利大陆成为魔女之前，她明明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有的优点她都有，普通人有的缺点她也一个不漏。
所以多萝茜早就想这么干啦——她一直都想看看小老鼠的这副表情，这副因为认知到她并非完美无缺而产生的惊惶不知所措表情。
但理所应当的，在认知到这点之后，小老鼠恐怕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崇拜她——甚至极端点有可能会反噬呢，由爱生恨的那种。
在过去的五百年间，多萝茜不知道见过了多少次这种事。
那些人一边把偶像捧上神坛，一边又在认知到偶像其实并不完美后把偶像从神坛上拉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自顾自喜欢，自顾自崇拜，自顾自臆想，又自顾自地破防，最后彻底化身小丑，开始无休止地诋毁昔日的偶像。
真是无趣。
多萝茜一边这么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等待自家学生的反应。
她想知道小老鼠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自我催眠，权当她没说过这话，依旧崇拜她；还是平静地接受她的决定，但以后也不再那么盲目地崇拜她；又或者当场失态，指着她的鼻子问为什么她要选择逃避问题。
但小老鼠一直没有说话。
多萝茜甚至都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于是她索性直接问：
“怎么不说话啊小东西？我不是对你说了么，我就是在逃避问题啊……怎么，听我这么说之后你一点想法都没有？”
小老鼠听她这么问之后明显愣了愣才下意识反问：
“啊？想法？我该有什么想法吗？老师？”
“当然，”多萝茜慢悠悠地说，“你听了之后难道就不觉得老师很无能？就不觉得难过？”
“——明明你之前那么相信老师，老师却让你失望了呢。”
小老鼠又沉默了会儿。
正当多萝茜觉得小老鼠要终于承认他的失望时，小老鼠却平静地说：
“嗯，最开始确实会有一点失望，可很快我就想明白了……老师您对我说过，能够勇敢地承认自己的不足也是一种智慧，况且承认不足的是老师您……”
“所以我现在不觉得失望了，老师，我反倒想明白了一件事——”
“即便是您这样强大的魔女也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甚至难以找出失败的原因，只能选择逃避问题……那么看来改变世界会面临的挑战……要比我想象的更大。”
多萝茜闻言愣住了。
她下意识“诶？”了一声。
怎么还有这种反应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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