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终于结束了,夜幕接管了伤痕累累的渡城。

今夜,这里没有通明的灯火,也没有熙攘的人声,有的只是一片寂静。

那是一种名为劫后余生的沉默。

白天,渡城人见识到了来自冷铁之国前所未见的攻势。不少人确信,渡城一度处于陷落的状态。

今夜的无声,是奇迹赏赐的礼物。

要是没有奇迹,这里已经属于冷铁人了。

第七剧:…………

此时我正在渡城东区的城主府,一个宽敞的大厅里。

这里聚集了非常多的人,多到好似发生了地震以后难民聚在一起避难的程度。

大家都沉默寡言,我几乎听不见什么交谈的声音。

下午时分,当东门城墙上的巨物萎缩般地消退之后,冷铁人猛烈的进攻也随之停止了。

城内残留的冷铁部队似乎已经从北门撤离,赖在河道上的钢铁堡垒也识趣地退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渡城已经安全了。

北门还不能说完全夺回了控制权,大量的冷铁士兵依旧集结在城门附近。

被破坏东门水闸也是如此,城内的守兵还能看见城外河岸上有敌军巡逻的火光在闪烁。

万幸的是,除了双方时不时射出的冷箭之外,没有再爆发出更多摩擦的火花。

两军都已经疲惫了。至少渡城人是这样认为的。

重整军队之后,渡城的城主下达了一道命令,让士兵把“重要人士”聚集到这间大厅里。

推动过众星陨落的我也在聚集的人群之列,奎米城主亲自请我走这一趟。

想想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就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在这里除了艾顿以外,我还碰见了一些其他认识的人。

比如,白前还有莲。

把莲送回我身边后,白前只是笑了笑就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在血凝区还有一些不得不由他们来做的事情。

于是现在,我的身边还有另外三人与我坐在一起。

棕雀,莲,艾顿。

和棕雀会合以后他到一直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和他人同样沉默着站在我身侧观察周围的人。

脱去军装以后没人认出他是冷铁军队的士兵,自然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当然,我也没有完全放下戒心来信任他,至少在完全解除冷铁军队对渡城的威胁之前是这样。

而重新回到我身边的莲也是类似地没有什么言语,拉住我的手以后就再也没松开过。

看到她和白前都没什么大碍地站在我面前时,我就知道她已经做到了我交待过的事情。

所以我也只是稍稍半摸半拍地抚过她的头,不去刺激她内心的起伏。

第一次吩咐她做事就让她见识了如此的血浸,我多少还是有点过分了吧。

至于最后剩下的那个意料之外的人……

想都不用想,我是绝对关不住他的话匣,而且也难以逃避他聊起的话题。

艾顿:第七剧,跟我回去。

干脆明了。这作风不禁让我回想起刚刚以劳工身份加入诚国拓荒队时的氛围。

那口吻中,隐隐有一股难以拒绝的压迫感。

第七剧:……为什么?

艾顿:这是普雷曼指挥官交待的任务。把你找回去是我此行的使命。

第七剧:…………

从我不辞而别的那一天起,我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时候。

如果没有的话,就说明普雷曼已经放弃我了。

普雷曼会放弃我吗?

……从利害关系来想,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从诚国前往莱特达克走廊的两大目的之一就是让我去神殿朝圣以实现我的愿望,整个行程中所有的开销都由普雷曼一人承揽。

她这么做,肯定也有对我施以好处、期待我将来继续努力效命的想法在里面。

现在我却因为愿望的破灭突然搞失踪,这会让普雷曼怎么想?

至少都要脱口而出一句国骂吧……

可是,我还不能回去。

尤其是意识到科加恩已经在附近之后,我就更不能半途而废了。

第七剧:……艾顿长官,我还不能回去。

艾顿:为什么不能回去?直接跟我走就行了。

艾顿:此地的争分和你没有关系吧?还是说你担心往南离开有什么困难和阻碍?

第七剧:…………

第七剧:艾顿长官,你还记得普雷曼指挥官决定带我去莱特达克的初衷吗?

第七剧:当时在拓荒队的精英们面前,普雷曼说的那些话……

艾顿:我记得。

艾顿:指挥官说,那是以个人名义赠予你的实质性奖励。

艾顿:那不是长官的一片好心吗?你为什么突然往北逃走?

第七剧:你……他们没告诉你我离开的原因吗?

艾顿:没有。我的任务就只是把你找回来而已。

第七剧:……被践踏了。

艾顿:啊?

第七剧:普雷曼长官的一片好心,被人践踏了……连同我的愿望和寄托一同践踏了。

第七剧:我要找到那个人,把他揪出来,毁掉他的一切,将他扔给我的痛苦全部还给他。

第七剧:不这样做的话,长官送我去莱特达克的初衷也无法重拾。

第七剧:受到那人侵害的不止我一个……普雷曼指挥官也包括在内。

第七剧:虽然我在拓荒队里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我也明白拓荒队有着重视荣耀和雪耻的精神。

第七剧:所以我不能回去。至少在干掉那个人……科加恩……干掉他之前我还不能回去。

第七剧:即便如此你还是想立刻带我回去见普雷曼吗?

将事情的利害关系从我自己身上转移到普雷曼身上,这样的劝说不知能否生效。

万一艾顿无法被我说服的话,我就得尽快决定是否做出某些更进一步的行动。

我不想和艾顿撕破脸皮,但更不想在这里放弃我的复仇。

艾顿:…………

艾顿: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情况。

第七剧:说不定正是因为这样,普雷曼长官才没有对你明言吧。

艾顿:退一步说,如果事关拓荒队的颜面和利益,报复的行动也不能由你一人来进行。

第七剧:——!?

这话的意思,难道说……

第七剧:我现在也不是一人在行动啊!可以使用和寻求帮助的人手还是有一些的……

艾顿:——停、要不先这样吧,第七剧。

第七剧:……啊?

艾顿:这附近有一个我可以联络到的拓荒队的人,临场决策的话他说不定比我更适合。

艾顿:我先去把他找来,然后再做决定。

第七剧:诶?谁?

艾顿:稍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说完,艾顿便起身直接走出了大厅,负责保卫大厅安全的士兵也没能阻拦下他。

这样看来,那个人就在离渡城很近的地方了?甚至就在渡城边上或者城内?

论拓荒队中的地位,艾顿之上也就是普雷曼了,难道是……

不对不对,普雷曼怎么可能派出艾顿以后还跟在这么近的地方。

那么,决策能力比艾顿强的还可能是谁呢?

莲:主人,那个人是?

第七剧:回头再告诉你吧……说来话长了。

——咚!

艾顿刚走不久,大厅的正门忽然被一声撞响打开了。

大厅内响起一阵惊呼声,所有人都抬头张望了起来。

只见一队穿着熔钢制服的军人径直走了进来,为首的人身后几名士兵似乎还抬着一副担架。

那上面有一位难以动弹的伤员。

我待的位置离大门还有点距离,但那一张口就鲜明可辨的声音让我立刻认出了说话的人——

希妮德:——啊?什么啊、这里也不是医务室啊。

希妮德:这渡城守卫军搞的什么鬼啊,已经成为战线的地方居然连个医疗站都没有?难不成伤兵都是直接丢炎河里的?

希妮德:啧、看什么看?没你们啥事儿,打扰了打扰了——

第七剧:——希妮德!

希妮德:哈??谁!!谁在直呼老娘的名字??

希妮德:看我不一爆弹把你的命根子给崩飞了——

第七剧:一言不合就爆弹啥的崩飞啥的……

一边吐槽一边走到希妮德的面前,我看见她那军痞般的神情从活蹦乱跳变成了定格的特写。

我怀疑这时候往她嘴巴里塞一根枪管,她可能都意识不到吧。

希妮德:…………

希妮德:第七剧??

第七剧:啊,是我。

希妮德:——你活着从炎山下来了??

第七剧:嘘——这种事不要在公共场合嚷嚷啊!

我能感受到不少视线从希妮德的身上转移到了我这里。

第七剧:炎山的事回头再说吧,你在找医务人员吗?谁受伤了?

希妮德:噢……啊,说的也是,我想还是先找医疗兵和药品吧。

希妮德稍稍退后一步,为我敞开了视野。

我低下头,看见了那个躺在担架上的人。

血水染湿了衣襟,外露的伤口清晰可辨。

大部分都是锐器刺伤或者割伤的痕迹,有些部位甚至被直接穿透。

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但他还活着。

长发之下的呼吸意外地平稳,和那浑身的伤势完全不相称。

第七剧:…………

第七剧:……九天!?

我没认错。这个人,是九天。

第七剧:这是怎么回事??

希妮德:我刚才在城外捡到的。

希妮德:你知道白天在东门发生过大战吧?我刚刚用渡城的军火库补充了爆弹,本想趁夜色掩护给东边的冷铁军队来上几发……

希妮德:……结果在河岸边看到这家伙正半死不活地往回爬。

第七剧:…………

九天……

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之前看到的一幕。

长发的男子以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跳上了白色的石拳,一路飞奔而去。

那是……

我慢慢地在担架身边跪了下来,接近九天的脸庞。

九天像是感觉到了我的靠近,呼吸一顿,继而睁开了眼睛。

第七剧:九天。

九天:…………

九天:第七剧……

第七剧:是我。

九天:……

九天:…………

九天:老子做到了。

充满了自信和得意的微笑,那面色让人一瞬间忘记了他是一个重伤在身的伤者。

第七剧:……什么?

九天:搞出大石头傀儡的人……我逼他收回去了……

九天:近千人围堵我一个……哈……还让我跑了……

九天:哈哈……真他妈刺激……

九天:咳——咳……

第七剧:别说了。我们马上带你去医生那儿。

九天:——不……让我说完。

九天用力地一咬牙,忍痛似的屏住了呼吸。

九天:渡城……是我救下来的吧?

第七剧:……嗯,肯定是的。

九天:很好……

九天:第七剧……帮我找城主要报酬……

九天:能配得上我这番壮举和这身伤势的报酬……

九天:好歹……数之国的人是不做亏本买卖的……

九天:…………

说完,九天泻出最后一口气,缓缓地晕了过去。

呼吸重归于轻浅,身体的虚弱感仿佛在渴求着治愈。

第七剧:…………

第七剧:我也和你们一起去找医生吧。

希妮德:嗯。

我……无法想象九天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战斗。

他是顺着众星陨落的身躯一路跑到了冷铁的军中,然后在那里大战了一番吧?

明明不像我那样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向前冲锋,明明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自保的能力,他却这么卖力地进行着那样的战斗。

这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还真是执着啊。

他相信自己能够得到那份期盼着的利益,他相信自己的卖命不是一文不值的。

从炎山分别的这段时间之后,我对九天的认识似乎又更近了一步。

今夜,依旧是个令人不安的夜晚。

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怎样,战斗是否还会继续残酷地进行。

不过,我的心中却多添了一份安然和绝决。

渡城这场战斗无论会如何收场,我都打算奉陪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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