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小路有些泥泞，杂草背负着压弯身躯的雨珠沾染了一行人的裤脚，烟雨中，依稀可见山头那座隐于雨雾中的建筑。
“马上太阳就要下山了，大家打起精神。”他拨开丛丛灌木，走在最前方为众人开辟着一条道路。
他的身后跟着南瓜骑士和黄杰，那异常显眼的南瓜头套即使是在朦胧烟雨中也是如此突出，他们的身后三三两两地跟着一众人，那是来自外地的支援小队，人不多，但已经足够了。
“初步估计诡灵的等级大概在【失序】级别，但由于对方的能力特殊，有可能会达到【祸乱】，所以保险起见，还是请求让您跟来。”
胡首对着身后的南瓜骑士说道。
“比起面对【虚空】，我更喜欢这个。”
他笑道，脚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痕迹，然后又被后来的人踩着，一行人就这样来到了山顶。
“张开囚灵结界。”
后面的小队在小庙周围布置着什么，但只有胡首和黄杰知道，囚灵结界困不住对方，虽然困不住，但如果能给对方造成一点影响也不错。
不过为了安全，胡首和几个小队成员决定分别去周围寻探一下情况。
远处的城市灯火逐渐亮起，在雾蒙蒙的水雾中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深绿的树木摇晃着枝叶，迎合着远处灯火闪明，再远处便是层叠的山脉，它阻挡住了远方的视线，但却像是守护一般，环护着这座雨中的明珠。
很美，胡首站在山的边缘有些入迷。
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看过这样的景色了，自从成为小队的队长后，他就一直奔波在各种事件的处理中，根本没有时间去欣赏这样的风景，这座城市这么大，但守护的人却只有一个不足五人的小队，也得亏老天怜悯，这座城市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他才得以守望了这座城市二十三年，从一个志气方刚的年轻少年成为了一个稳重的中年男人，时间啊，真是短暂，回顾自己的一生，除开成为御灵者，也只不过是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吧，找个工作，组建一个家庭，然后就这样过完一生，期待着下一个人接替自己……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愁善感……”
果然是老了吗？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回到了营地，目前周围一切正常，只要等对方出来就开始剿灭。
雨天是看不到日落的，但随着天空渐渐变深，几人也知道夜晚快要到来了，于是纷纷做好准备。
有风吹起他们的衣角，细小的雨滴夹杂着冰冷的气息滴打在他们的脸上，尽管是夏天，这里的气温却异常的低。
“有灵觉波动！东偏北方向！”
天色变得更深了，远处的视线被黑暗吞噬，包括天空大地，渐渐地，雨声消失，只有寒风还在呼啸着，发出浑浊的嘶吼。
胡首第一时间便露出了手臂，腥臭的味道弥漫在空间中，手上的【窥管者】蠕动起来，在一瞬间，他的手臂便膨胀起来，血管钻出手臂张扬在外侧蠕动着，而南瓜骑士的那颗南瓜头也冒出了幽蓝色的火焰，其他小队的成员也释放出自己的能力，一时间，一群奇形怪状的畸形种便出现在这里。
“呼哧——”
“啊！”
高高的黑影显现，在一瞬间便将边缘的一个人拖入黑暗，然后又消失不见。
没有迟疑地，南瓜骑士瞬间吐出一口火焰，火焰陷入黑暗中，却又诡异地燃烧起来，紧接着，便随着一声‘咔嚓’，四周的黑暗逐渐消退，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他们面前显现。
胡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正是庙里的那尊青铜像！只不过由于被黑暗侵蚀，显得格外狰狞。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操纵血管紧紧缠住了青铜像。
“趁现在，消灭他！”
他能感受到那股黑暗正在吞噬着血管，钻心的疼痛让他苍白的脸上浸出了更多的汗。
幽蓝色的火焰以及各种奇怪的尖刺立马朝着铜像招呼，在一阵爆炸产生的烟雾中，胡首吐出了一口老血。
“你怎么样？”
“我没事，只是让它给逃脱了，也不知道打没打中它，不过好在我可以追踪到它。”
在最后一刻黑暗终究还是吞噬了捆在身上的血管，不过好在那些血管与他手上的【窥管者】之间有着共鸣，也就是说他现在可以定位对方的位置，这样一来只需要把对方揪出来就行了，这次亏大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申请个带薪休病假……
能够挣脱【窥管者】的束缚……
果然带南瓜骑士是一个好主意，原本他是打算带着编号物品去清理这个铜像的，现在看来似乎不用了，要是为数不多的编号物品就这么用了，他也是会心疼的。
“它在那边！等等……”
原本打算动身的胡首停下了脚步。
“感知，消失了？”
就像突然被抹去了存在一般，他感受不到那些被黑暗吞噬的血管了。
“该死。”
“快停下！”
前一句是胡首，而后一句则是南瓜骑士。
南瓜骑士突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口中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不是已经离开了吗？怎么会……”
“听着，你们现在立马离开这里，通知所有人，包括总部——”南瓜骑士看向空中那道逐渐凝实的身影，“——【虚空】在云城！”
“咚——”
厚重的物体从天空坠落，重重的砸在众人的心中，那尊黑铜像被当做废铁一般丢了下来，而它的身上毫无灵觉波动，对方已经被清除了……
被天上那道散发着恐怖至极威亚的家伙抹去了存在。
“快走啊！”
南瓜骑士说完就猛地把头上的南瓜摘下，幽蓝色的火焰闪耀到极致，南瓜遮盖的骷髅头凝望着她，然后地脉喷发出滚烫的蓝色岩浆，整座山仿佛燃烧了起来一样。
或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剩下的人已经快速朝着山下逃去，【虚空】到来意味着什么？没人知道……
南瓜骑士身上焚起烈焰，烧尽了衣裳，露出下面潜藏的骨块，他的手上被幽蓝烈火覆盖，然后直接朝着空中的家伙冲去，背后跟随着火焰构成的巨龙。
越接近，那种压迫感就越发强烈，那个白发的女子始终站在空中，没有任何动作，哪怕对方就这么冲向她也置之不理，那是一种傲慢。
火龙吞噬了【虚空】，可南瓜骑士知道对方或许毫发无伤，他能做的就是尽量拖住她，等到零级御灵者前来支援。
一道又一道火焰不断覆盖在对方所在的位置，周围的空间似乎都燃烧起来，火焰直逼天穹，烧尽了乌云，露出了背后的月亮，要是城市里的人们往这边看来的话就会发现天空变成了蓝色，带着极致的热浪喷涌在这片大地上。
‘知道吗？人类这种生物，最有趣的就是明明无能为力却依旧一幅要拼命的样子，既可笑又可怜。’
清冷的女声从空中响起，一瞬间，巨龙崩散，蓝色的火焰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片孤寂的夜色。
她俯视着他，宛如神灵。
“愚蠢而又不自知，虚伪而又自私自利。”
火凤从半空燃起，笔直冲向【虚空】，却又在半路上仿佛遇到某种不可抵挡的阻碍一般，直接溃散开来，化为点缀夜空的几缕萤火。
“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巨大的南瓜头升起，幽火骸骨骑士站在空中，顺着南瓜头喷射出去的火焰冲刺，冒火的骑枪握在骑着骨马的骑士手中，像是反叛的愚者，一如既往地冲向毁灭万物的深渊。
“可笑的是，你们还一如既往地相信邪神的说教，自以为正确的走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
【虚空】抬起手，做出了她的第一个动作。
“万物生于虚空，此即时空，万物初生之地。”
她说着，抬起了手。
瞬间，天地扭曲，万物归一。
南瓜骑士感觉自己仿佛停滞在某一个时刻，头顶是月亮，脚下则是山脚，整个空间仿佛被挤压了一般，时间在这座空间消散，火焰与愚者停滞在空中。
“万物归于虚空，此即混沌，万物崩解之地。”
她说着，握紧了手。
众生归零。
一切又回到了原样，只是少了愚者与火焰罢了，被放逐与世界之外，抹去了存在。
乌云重新遮盖了月的光辉，世界又沉入黑暗。
“那么，接下来，是……”她突然停下了说话，然后笑了，看向背后的那颗从无出现的南瓜头，“不亏说是蝼蚁呢，利用欺诈勉强逃过一死。”
“哈哈……我死了的话，可是会有人伤心的呢。”
南瓜头身上的火焰忽明忽暗，宛如风中残烛，消散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不理解，你们对人类的恨意从何处来，口口声声说着我们的缺点，却干着和我们同样的事，残害生命……”
他顿了顿，微弱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说我们虚伪、可笑、可怜、自私自利、自以为是，都只不过是站在高傲者角度所看下来的，你傲慢，你自负，你自以为是，你残杀无辜、你暴虐成性、你愚蠢至极，而这些则是从我的角度看下来的，这么看来，你和我们这些所谓的楼一样呢，可悲可笑可怜至极。”
“闭嘴！区区蝼蚁，也敢谈论我？！”
“看，这就是傲慢自负。”
“你找死！”
“戳中痛点了吗？”
“给我死！！”
她抬起手臂。
“看，这就是……愚蠢至极……”
他的声音微弱到几乎无法听见，可却又那么的清晰。
炫目到极致的光点在她周围出现，当她意识到的时候，那宛如潮水般的波动瞬间将空间燃尽，连带着这一片虚空都被那光所覆盖，包括时间、空间都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
他用几句话的时间，将自己的所有生命全部融于这一击，只为——焚尽神灵所谓的傲慢！
天幕泛起了蓝意，宛如晨火的微星，划过气浪消失在空气中。
……
胡首一行人一到山脚就派人通知了总部和其他御灵者小队，如果不是山上突然无法通信，他们也不至于花了这么久才通知【虚空】到来的消息。
接下来才是大问题，如何拖住对方，所有的核心就在这儿，一个零散的小队就算加上城市的防护结界也无法拖住对方那么久，他不知道【虚空】的具体能力，所以要想拖住对方就更加困难……
可就在这时，一个御灵者突然尖叫了一声，一只来自虚空的手将他提起，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个御灵者就化为粒子崩散在空中，紧接着，一位白色长发的女子从虚空走了出来，她那双嗜血的红瞳上铭刻着名叫恨意的怒火。
“人类，都得死！”
她受伤了，被一个自认为是蝼蚁的家伙所伤，她自以为是的高傲在那一刻被粉碎了，这让她几尽暴怒的火山终于喷发了，她要让全城的人都为此付出代价！
而开胃菜就是山下他的同伴，这群人最该死！
“快散开！”
万物归一。
所有人在一瞬间似乎都被停住了。
‘给我死吧！’
她准备握住的时候，却发现一丝细小的红线缠住了她的手。
“这是……”
“镜花——水月。”
周围的环境再次变化成一片空白的世界，周围五彩的玻璃发着有些耀眼的光芒，就像是被玻璃罩住的一座空间，而她的眼中，胡首身前一个像是镜子制成的花缓缓悬浮，散发着一种圣洁的光辉。
与此同时，他的手上，无数血管破开皮肤朝着【虚空】捆去。
“不自量——”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挣不脱这些血管？
“……”
而且，崩解之力也无法作用在血管身上，就像是……
“绝对属性？！”
胡首看着对方无法挣脱自己的束缚，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喷出了一口血。
“看来，除了那个诡异的铜像，自己的能力连【伪神】也能锁住吗？这下吹牛皮可以吹大发了哈哈哈。”
虽然是在吐血，但他却笑着。
“可恶的人类！我要你死！”
“现在看来将你锁在这片空间等人过来是最好的结局了。”
【镜花水月】——隶属总部灵物藏库编号28的物品，能力是将使用者和对方一同锁入一个隔绝的空间中，在这座空间中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不过外界时间自然流动，但这个物品发动的限制是对方和自己有所接触。
看上去是一个挺鸡肋的物品，但结合胡首的绝对束缚的能力，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座永久的监狱。
看来另一个编号物品也可以不用了，节省一个大杀器，赚了。
“你就别费力气了。”
他看向那个被困住无法动弹却又不断挣扎的【伪神】级别的家伙，抛开对方的实力，起码外表和人类一般无二，不过他知道这并不是这家伙的真面目，其他几个【伪神】级的诡灵也会变成人类的模样，这算什么？一边鄙视着人类，一边又化为他们的样子行走世间，真是当了XX又立XX。
不过，为什么对方突然安静了下来？
对方只是在那儿挣扎，却也仅限于挣扎，就像是——一个早已设定好程序的傀儡一样。
“糟了！”
天空中的镜子破碎开了，裂成了无数反射着光的碎片。
“人类，我说过，我要你死！”
“噗嗤——”
胡首的胸前被开了一个大洞，他有些呆滞的看着天空中的少女逐渐降落。
原来是这样……
难怪对方可以出现在这里，她可以分身！这也就是为什么远在千里之外的【虚空】
突然出现在了云城，对方其实根本没有走，只不过是用分身来遮人耳目罢了……
“咳啊……”
他的胸口，血管正在缠绕，想要止住这喷涌而出的血。
“归于堙灭吧。”
她转过身，朝着边界走去，她的背后，一个压缩空间正在形成。
“嗖——”
猩红的光线穿过她的长发，边界的镜子中反射出她惊讶的神情。
又一次，她被人伤到了……
【虚空】眯着眼，恐怖的力量在她周围震荡，她回过头，那颗怪异的眼球浮在空中，眼中还残留中红色的余光。
“嗖——”
红色的光线再次射出，她伸出手，五指张开，然后紧握。
周围的空间突然扭曲，红光没入其中，然后冲破空间，划过她的脸颊……
又是——绝对属性！
那个男人半跪在地上，不停地咳着血，胸口止不住地血将洁白的地面染红。
【毁灭之眼】——隶属总部灵物藏库编号92的物品，能力从眼球中射出毁灭光线，于五年前消失于天外城。
这个早已失踪的物品并不是他向总部借的，而是很久之前一个男人给他的。
“这是一个一次性的编号物品，我将它进行了改良，可以多发射几次，而且它所发射的光线带有绝对命中属性，无法被任何能力所防御，但是有一点——”
男人戴着面具，没人可以看见他的面貌。
毁灭之眼不停地发射着光线，而【虚空】则狼狈的躲藏着那发出来的光线，突然间，一抹光线从背后穿透了她的身体，身体的痛楚提醒着她，她被击中了，她震惊地看向身后。
“既然是光线，那么自然就会被镜子反射不是吗？”
胡首笑着将男人说的话复述一遍。
这，便是他的大杀器。
绝对封闭的镜子空间，无数的镜子反射出毁灭之眼的的光线，这不仅仅是一座永久的囚牢，而且也可以成为一座必死的坟墓！
毁灭之光穿透了胡首的胸膛，更多的血喷涌而出，他的身形在一道道毁灭之光中逐渐消散，正如她所说的：“归于堙灭吧……”
他闭上了眼，洁白的光照亮了他略显单薄的身影。
……
“为什么？”
他问着那个男人。
男人转过身，露在面具上的那双眼睛中流露出来一丝温情。
“因为，你守护过他所在的城市……”
他说着，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就像他从未出现过。
“现在，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
“只可惜，不能向他们吹牛皮了……”
……
破碎的镜花飞舞，折射着初生太阳那抹阳光，泛出五彩的光芒，就如真的镜花水月一般，幻境破碎，一场大梦醒来，一切都是一场空想……
城市迎来了黎明，人们从睡梦中醒来，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或许之后，会有人在山脚发现一个破烂的南瓜头，它早已腐败，却散发着余温：或许会捡到一小片镜子，惊讶于上面折射出的斑斓光芒，又或许会看到山顶的小庙倒在一片风雨之中，然后有人笑着重新建造了一座小庙，只不过，这座小庙供奉的，只是一个南瓜头和一片普普通通的玻璃……
——他们虽已离去，但却从未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