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期盼而焦灼的目光里,桐音的神色显得有些变扭,点头默了良久,这才抬起头来,却未看我,而是转头过去,望着站在远处的楚杨,大大的眼睛里闪过了似乎不知该要如何启齿的难色,直到枕在她膝上的狼兄在伤后昏迷里毫无知觉的轻轻哼了一声,却又不自禁的忍住了那一哼,尖利带血的牙齿自苍白的唇间微微呲出,让原本就因为身受重伤而显得有些悲壮的狼兄,更多了几分惨烈与血性的味道。

然而如果考虑到他这一身伤是被他的前任准丈母娘联合他的准前妻,现任妻子兼仇敌的宝贝师妹给揍出来的,这么一描述,立刻就让原本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悲壮画面感消磨殆尽,将画风完全转变成了国产家庭伦理剧的酸臭。

且不管我在心里怎样的编排狼兄这么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儿,这样的神色看在桐音的眼中,自是让她心下大动,水光盈盈的眸子里立刻就溢满了怜悯与不忍,再不迟疑的,她转而又望向了楚大神仙,那双一贯灵动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里,有着甚是少见的坚定与执念。

“青盏大哥的伤势太重,虽然说瓦掌先天木象之源,因为与他气机求同,可以助他接引木象之力入体疗伤,只不过,青盏大哥所受之伤,陈杂五行各象,五行相生相克,若要单以木象之力将其余各象之瘀一举驱除,甚是艰难,要行此举,须得…”说道这里的时候她顿了顿,潋滟晴光的眼眸里忽而的有黑云压城一般的黯淡了一下,随即又复晴光正好,再然后她脆生生的道,“须得大哥哥你出手助瓦一臂之力,以你的无相本源之力为先导开路,通其经脉,瓦才好紧随其后,为其复原疗伤,不知大哥哥可愿意出手?”

言罢,不卑不亢的逆着楚杨那不见喜怒的目光,抿着唇等他的答复。

我听得有些杂七杂八的混乱,好歹也算抓住了个中关键,看来平日价语文课上的概括段落大意和英语考试的听力部分也不算完全浪费。

要相救狼兄,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须得楚大神仙出手帮忙。

这就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了,虽然两人当年有过拜堂之实,夫妻之名,现如今夫君命悬一线,念及旧恩,楚大神仙本该鼎力相助才是。所谓人到中年的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如果把这么概念扩展到同性婚姻理,再套用到楚大神仙这边,估计丧偶这么件事儿之于他也算是一大幸事。

更何况他的宝贝师妹刚刚被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因此之前的再要他遵守此前的合约估计有点儿天方夜谭,白日做梦。

眼见情势如此,我几乎悔青了肠子,此外楚大神仙也着实是个不识趣的主儿,桐音小朋友问你话,你瞧着我作甚?还能在我脸上看出来一朵花儿不成?

被他那般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再加上因为狼大哥那不容乐观的伤势而感觉的焦躁和后悔,我相当努力的方才抑制住了再跟楚大神仙发飙的冲动,毕竟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此时此刻既然有事相求于他,我自然要表现的安静乖巧一点儿。

身随意动,我当即就收了之前那副像是要跟人拼个你死我活一般的战斗姿态,在楚大神仙施施然的目光里显得尽量温柔得体的样子,然而这一遭却是有些打错了算盘,本以为他看一会儿就罢,怎么也该去回答人家桐音小朋友的问题了不是?谁料到这厮的耐性贼好,那样的目光居然就赖在我身上不走了,大有点儿沧海桑田,海枯石烂的势头。

心下觉得这么跟他大眼瞪小眼的遥遥相对也不是个事儿,那边狼兄的命还不知道能拖到几时呢,他这皇帝不急,我这太监,呸,宫女可着急!

“楚杨,你愿意帮忙也不?”我咬着嘴唇,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其实是在努力的忍着心底的歇斯底里。

他不置可否的抿抿嘴角,轻轻的“嗯”了一声,仍旧寸步不移的用那般的目光盯着我看,眼神澄澈,显得无辜,却又有着不为人察觉的狡黠。

狠狠的叹了口气,与这厮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良久,也在同一张课桌旁坐了良久,就连我们床榻都不过一墙之隔,我听得见这厮盘膝打坐的动静,这厮估计也曾经聆听过我睡觉打呼噜。这般的相处日久,此时此刻我自然能从他的目光里看出这个面善心黑的家伙此刻在不怀好意的动着什么歪主意。

马瘦毛长,人穷志短,为了狼大哥不至于命丧黄泉,此刻我也只好让这厮得意这么一回了罢!

“楚杨…”我拿捏着语气,低低的唤道。

他又是仿佛不经意一样的“嗯”了一声,脸上的神色却因为看到我这般的郑重而有了些沉凝,不再是之前那般一贯的淡然若水。

“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子书绾,也不该把蜀山派没头没脑的牵扯进来,更不应该得罪,唔,子书绾的师傅,楚杨你的师叔,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楚杨,子书绾,你们大人有大量,念在我是为了狼大哥受了这般重伤而心急焦虑一时失态的份儿上,请你…唔,请你不要与我计较,就算是要因为这件事情而记恨于我,也…请楚杨你一定出手救救狼大哥…你之前可是答应过的,君子一言九鼎,驷马难追,你,你是得道修仙之人,不能将自己之前所说过的话当作…唔…总之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我喏喏絮絮的说道,随着字字出口,身子却有点儿不由自主的颤抖,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好几年前的那一次,我声泪俱下的被父亲带着去给那个被我抓花了脸的女生面前,给她道歉的时刻。

那种午夜梦回一般无能为力的屈辱,就算是我在心里恶毒的骂了无数遍:“长成这样,破相等于整容!”也无济于事,虽然我知道我并非无辜,甚至可能在这件事情里除了开头的部分,至始至终我都是在扮演坏人的角色,甚至临到最后也没有正心诚意的给别人道歉,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却一边对棺当哭,临河涕零,一边还在心底编排着如此这般咒骂,所谓死不悔改,死了活该之类的话,该当是用以形容我的罢。

眼下的情形确乎有些像是潜入夜色的噩梦重现,虽然可能多年之前的那次,我的表现要更加的差强人意一些,毕竟那时有着如泣如诉的声泪俱下,有着涕泪横流的惹人怜悯,此刻的我脸上带着的却是死刑犯上刑场时一般的从容不迫,简而言之,就是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除此以外,我也没有在心里编排子书绾或者是楚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或者,之于楚大神仙来说,是没有刻意的去编排。产生这样差别的缘由,除了因为我年纪渐长,错过了说哭就哭的年龄之外,可能还有这般妥协的目的性有关,当年我是为了父亲心中的满意,此刻我是为了狼兄的身家性命,虽然从血缘关系以及种族问题方面来说,都是父亲与我似乎应该更亲厚一些,然而也许是我生性亲缘寡淡,此刻要我在这两者里抉择,我应该会毫不犹豫的选后者。

楚杨皱着眉头听我这般的说着,神色间不见喜怒,只是原本炯炯的目光此刻微微的有些暗淡了下来,躲在他身后的子书绾听到我言语间指名道姓的提及了她,便也有些怯生生的转出了半个身子,咬着嘴唇看我。

待我说完,她很是蹙了蹙眉,眼神复杂的望着我,一边还不忘了用余光观察楚大神仙的脸色。

我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对她那般看似弱风扶柳实则可能是在春风得意的目光视而不见,只是低着头静静等着这两人对我的宣判,也是对狼大哥的宣判。

良久不闻有人开口,甚或是跪坐在我身旁的桐音也因为这般凝重的气氛而默然不语,只是一言不发的盯着她的大哥哥。

于是乎,所有的目光似乎又都集中在了楚杨身上,这厮倒也是真好的耐性,被这样的众目所对,千妇所指,仍是那副极其欠揍的平淡神色,甚至眼皮微阖,像是要睡着了。

就在此时,狼兄又是一声低低哑哑,呜呜咽咽的轻哼。

这一点动响将我原本就因为极力忍耐而接近支离破碎的耐性摧枯拉朽,我咬着嘴唇,抢在所有人前面,恨恨的对楚杨道:“楚杨,你若是不救他,我恨你一辈子!”

之于狼兄的感情,我确确乎乎的有些说不清楚,所谓长兄如父,与他的相处不过半日,论情深不及沈画学长那般一见倾心,论交往不如楚大神仙这样朝夕相对,然而我的心底却是对着他总有一股莫可名状的依赖感,甚至早在这家伙还将自己伪装成那么样一只可爱可怜的青毛小兽之时,我大约就有了这样的依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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