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萝茜原以为会有很多人呢。

女士们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各自穿上珍藏已久的礼裙，露出香艳的肩和锁骨，白皙的大腿，优雅如天鹅般的颈子，男士们也换上考究的西装，手里托着高脚杯穿行在会场中，或与熟人攀谈或与心仪的女士共舞一曲。

——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

实际上多萝茜似乎会错意了。

城主托老约翰向小老鼠发出的并不是宴会邀请，而是晚宴邀请。

看上去只是一字之差，但其实却有本质上的不同。

宴会当然会有众多来宾，而晚宴却只有多萝茜，小老鼠，岩盔城城主，老约翰四个人参加。

装潢简单的餐厅里，多萝茜和小老鼠坐在长桌一边，城主坐在另一边，老约翰没有落座，而是弓着腰，垂手站在城主身后，满脸热切却一声不吭，再加上他身形消瘦单薄，看起来就像极了条毫无厚度可言的影子。

多萝茜百无聊赖地托着腮，脸颊上挤出明显的婴儿肥，肉嘟嘟的。

她看向小老鼠，发现小老鼠正看着城主身后的老约翰，还在微微皱眉。

他在想什么？

多萝茜想问小老鼠，但毕竟城主还看着呢，只好作罢。

这时她听到小老鼠疑惑地问：

“城主……先生，为什么老约翰要这么站在你身后？他不就坐吃饭吗？”

多萝茜眨了眨眼。

她心说好啊，小老鼠你问得好啊。

这下情况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她不知道小老鼠是故意还是无心的，毕竟小老鼠是诡计多端的小东西，如果小老鼠是小孩子不懂事随口问的也就算了，但多萝茜觉得小老鼠的确是有可能故意提出这个问题。

真是耐人寻味呢。

多萝茜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转头看向城主先生。

果然，在听到小老鼠的问题之后，这位贵族出身的城主先生眼底立刻闪过不悦的情绪——但这份情绪被他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像多萝茜一样旁若无人地盯着他看恐怕难以发觉。

然后，这位看上去颇有绅士气度的中年男人笑着回答小老鼠：

“约翰是农奴，而我们是贵族，天底下哪有农奴和贵族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道理呢？”

好好好！

多萝茜差点忍不住鼓掌了。

要的就是这种答案！

这种答案一出来，今晚她就应该不缺乐子看了。

她看向小老鼠。

被她毒害过的小老鼠显然难以理解城主先生的回答，又不打算像城主先生一样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当即就皱起眉来反问：

“不管是农奴还是贵族，我们不都是人吗？既然是人，那为什么不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呢？”

甚至于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他直接自曝道：

“我也不是贵族，城主先生，那为什么我能和您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呢？”

城主先生愣住了。

他似乎并不知道小老鼠是平民，于是便露出相当惊讶的表情。

可这表情其实不太适合出现在他那张脸上——他有相当硕大的鹰钩鼻和略深的眼眶，平时保持微笑的时候看起来还好，但如果换成其他表情就会显得阴翳，再加上他那花白的头发，看上去就像只择人欲噬的白头鹰。

此时此刻，面对小老鼠的回答，这只白头鹰困惑地问：

“莫里亚蒂先生，你说你不是贵族？”

“嗯。”

小老鼠点了点头。

父母死后没能继承爵位，同时又没有魔法天赋的他当然已经不能算是贵族。

城主先生见他给出肯定的答案，表情更加困惑了：

“可如果你不是贵族的话，只单凭剑术……你能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杀死那些强盗的吗？”

小老鼠却将视线转向站在城主先生身后的老约翰，反问道：

“约翰先生没有给您详细描述过吗？”

“没有。”城主先生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点莫名的嫌恶，“他说他当时什么都没看清，等反应过来之后就被你捆起来了，之后更是几乎被吓晕过去了，所以只记得个大概……”

说到这里，他随口用奇妙的，仿佛理所应当般的口吻补充道：

“——农奴嘛，是这样的，毕竟不能指望他们什么。”

小老鼠对城主先生的话不予置评，他只是抬头看向老约翰。

发现自己正被小老鼠注视着的老约翰立刻朝小老鼠挤出谄媚的笑容来，接着磕磕巴巴解释：

“是，是，就像城主大人说的一样，我……我差不多什么都不记得了。”

多萝茜注意到在老约翰开口时城主先生眼底再度闪过不悦的情绪。

看来他好像并不希望老约翰说话，是因为他觉得老约翰没有主动开口的资格吗？

多萝茜饶有兴致地想。

小老鼠没有注意到城主先生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看着老约翰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转而回答城主先生：

“用剑术就足够对付那些强盗了，城主先生。”

“居然真的是只用了剑术吗？”城主先生忍不住惊叹，“虽然已经听约翰讲过了，但现在由你亲自说出来……还真是不可思议，凡人的剑术居然也能以一敌十，将那些强盗逐一斩杀？”

他说着微笑起来，低下头看自己的手，说：

“一开始听约翰讲过当时的情况之后，我还一度以为你是贵族呢，毕竟只有拥有魔法的贵族才能轻易以一敌十，而我的确听说过以剑之魔法闻名大陆的贵族世家。”

小老鼠闻言摇了摇头，堂堂正正说：

“或许的确有以剑之魔法闻名大陆的贵族吧，但我的确不是贵族，我只是个略懂剑道的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城主先生忽然忍不住笑起来，“您真是太幽默了，莫里亚蒂先生，普通人怎么能与动物交流呢？”

他稍稍有点得意地说：

“约翰可是跟我说了，你能与动物交流，没错吧？”

“……”

小老鼠忍不住看了看老约翰，而老约翰则立刻心虚地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所以小老鼠只好看向自家老师。

多萝茜却也一脸无辜地耸肩。

没事干看她干什么，又不是她泄密给城主先生的，冤有头债有主，有事去找老约翰嘛。

于是小老鼠重新转过头，看向城主先生，沉默片刻后承认道：

“我的确能和动物对话——但这并不是魔法，城主先生，而是魔女的祝福。”

“魔女的……祝福？”

“没错，您应该知道的，我们这样的游侠总会碰上些奇遇，而我也算是游侠中比较幸运的——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在各种机缘巧合的安排下，曾被魔女祝福过，因此就有了能和动物对话的能力。”

“……”

城主先生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当然听说过所谓“魔女的祝福”。

魔女们本就是以实玛利大陆上最神奇的一群存在，甚至有部分人类中的学者认为人类贵族所掌握的魔法就来源于魔女们——虽然这只是个猜想，提出猜想的学者也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但不管是贵族亦或者平民中都有这个猜想的忠实拥趸。

而在人类历史记载中，的确有部分人得到过魔女的祝福。

虽然魔女的祝福本质上更像是那群乐子人对极少数幸运儿的恶作剧。

魔女们授予人类的能力一般都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听起来又很整蛊——例如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总能捡到三枚教廷铜币；被幸运儿抓在手里的面包会变得永远都吃不完；能永远顺畅地打出喷嚏……

相较而言，能与动物交流这样的能力已经算是相当实用了。

不过被魔女们祝福过的幸运儿们却一般不被认定为贵族——没有爵位且能力弱小，不可传承的他们只会被认定为特殊的平民。

所以城主先生只是感叹了番小老鼠的好运，然后便将锐利的目光转向坐在小老鼠身旁的多萝茜。

他自以为幽默地开了个玩笑：

“既然你说你被魔女祝福过，那该不会这位女士就是祝福了你的那位魔女吧？”

小老鼠愣了愣。

因为城主猜对了，但猜得并不完全对。

而这是多萝茜则忽然向小老鼠靠过去，相当亲昵地把头贴在小老鼠的肩膀上，甚至搂住了小老鼠的胳膊，满脸天真无邪地说：

“我可不是什么魔女，城主大人，我是夏洛克的未婚妻，我们都说好了，等我陪他游历完以实玛利大陆，我们就回老家结婚呢！”

按理来说城主大人不应该轻易就相信多萝茜这番话的，但无形中有某种力量遏制了他继续思考下去的企图，在那力量的影响下，他逐渐开始认为多萝茜真的是小老鼠的未婚妻了。

——这便是魔女的微笑。

在魔女微笑的蛊惑下，觉得自己终于确认完小老鼠和多萝茜身份的城主先生忽然微笑着鼓起掌来：

“相互陪伴着游历完以实玛利大陆就结婚？听起来真是浪漫，只可惜……恐怕你们俩的旅途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然后，这位长相酷似白头鹰的城主先生终于暴露出真面目，残忍地冷笑起来，说：

“——谁让你们不是贵族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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