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希瓦莉尔。”

话到嘴边，终究没有叫她老师。因为她完全说中了，我曾经称作老师，曾经奉为神祗，又曾经成为家人的洛琪希，被我害死了。在这以后再称别人为老师的话，总是如鲠在喉。

我知道这很幼稚，很偏执，可要是这点执念放下了，以后还会接着放下什么？最后我还能剩下什么，徒具天才之名的空壳吗？

沉默。无边无际的沉默，让我想要从这里逃开，然而这里有着关心我的人在，我并不能真的这样做。

“说起来，有一件事，我要感谢一下你呢，鲁迪乌斯君。”

希瓦莉尔坐回我的床沿。她并没有与我对上目光，只是轻轻开口打破沉默：“因为人神谎称我可能会死，你是真的被那样的可能性吓到了吧？刚醒的时候，嚎的都是我的名字……”

“你听见了啊……”

“嗯。”

希瓦莉尔一瞬即逝的微笑，看起来甚至有些局促：“对我而言，‘害怕被什么人失去’，这还真是相当新奇的体验。说实话……我一点都不讨厌。所以，谢谢你，鲁迪乌斯君。”

“嗯。”

“鲁迪乌斯君，你不愿称我为‘老师’也完全没关系。不过，对你而言，我究竟是什么人呢？”

令我心跳漏了一拍的话语，从希瓦莉尔的口中说出。还未等我开动脑子去想借口，她与我对上了目光——

求求你。

希瓦莉尔，求求你不要在我精神动摇的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啊。

我想要通过眼神发出的祈求，似乎被她有意无意地忽视掉了。那双眼睛仿佛在诉说，这里是不摊牌就休想从中抽身的领域。

“好吧……”

房间里的光亮分外摇曳，也许点亮那簇光的施法者，并不如她表情看起来那么镇静。奇异的是，现在的我，反倒平静了一点。

“人神的原话是——‘最迟明年，你一定要与她两情相悦，然后结合，要不然她会死’。”

希瓦莉尔默不作声地听着我的叙述。

“希瓦莉尔，所谓的两情相悦这种事，不仅仅跟‘现在’有关系，更是跟‘未来’有关系吧。恋爱的两个人，都要去许诺一个他们能一起生活的未来，然后一生悬命地向那个未来前进。”

她的眼神变化了些许。那里面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了然，聪明如她，一定已经知道了我想说什么。

“然而我是要向人神复仇的，所以我什么都许诺不了，我在谁的身边，都不可以待得太久。我这么弱小，什么恋爱和家庭之类的，都没有资格再……”

“鲁迪乌斯君，这种事情，只有想与不想，根本没有所谓的资格。”

她终于打断了我的发言：“假如有一条力量的界线，只要比它更强，就有资格谈恋爱，因为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家人了……恐怕那条界线就是‘神’，在那之下，谁都不够强大，谁的未来都有可能被夺走。难道，全世界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资格恋爱成家？”

“……”

“回到开头的问题吧——对你而言，我究竟是什么人？”

希瓦莉尔似乎无意识地凑近了一点距离，说出的下半截话却让我心头一颤：“至少算得上是……好用的人吧？”

“根本就不好……不不不，我不是说不好用，不是那个意思……”

我一下子手忙脚乱，话都说不利索了，刚才的平静也荡然无存：“是恩人啊，重要的恩人！独一无二的恩人！”

“就是啊，上回我已经听过了。”

我还以为她会继续露出失望的表情吐槽我，没想到她突然笑出了声：“鲁迪乌斯君，有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不纯粹的家伙呢。”

“那是什么意思？”

“你如果真的相信了对自己说的谎言，除了复仇以外什么都不想，那么我对你而言，就只会是一个‘好用’的人，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

希瓦莉尔仍然面带微笑，可是说出的话语却越发沉重：“我既然能够作为精灵魔法的引路人，是不是掌握了其他的秘术呢？既然有甲龙王的关系，是不是可以拉拢其他的战力呢？既然可以用言语沟通，那就可以去引诱，去欺骗，去谋取我的知识和力量，甚至包含我的身心！平时可以宣泄欲望，战斗时是左膀右臂和挡箭牌……这样的‘价值’摆在你的面前，为什么不进一步去谋取，却一直压抑着自己呢，自称‘复仇者’的鲁迪乌斯君？”

“我……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是的，你做不到。而且，你在因此而痛苦。”

希瓦莉尔的手，先是拂过我的脸颊擦了擦泪痕，然后移到我的胸前，按在几乎要挣脱胸膛束缚的心前：“你的善良和仇恨都不够纯粹，才让你如此痛苦。但是那也没关系，至少现在，在这里，有人愿意去理解和承认那份不纯粹。”

她移开了手，与我四目相对，轻轻地问道：“最后再问一遍，这是真正的最后——鲁迪乌斯君，对你而言，我究竟是什么人？”

“我……”

“我不想听‘能不能’的部分，我只想听‘想不想’。”

“希瓦莉尔，我真的……我好想挺胸抬头骄傲地说，你就是那个我想要一起度过一生的人啊！想，我怎么可能不想呢！我想要你一直待在我的身边，我想要用老师以外的称呼叫你啊！！我想要回报你的恩情，我想知道更多你的过去，想看见你更多的表情，想跟你一起行遍世界，留下比家乡这几年多得多的回忆……我，怎么可能会不想呢！？”

“可是”后面的部分，我实在是说不出口了。那几近放弃治疗的喊声，仿佛用尽了这次的人生至今为止的全部力气。

“有好好地说出来了呢，鲁迪乌斯君……谢谢你。”

希瓦莉尔轻轻将手搭在我的头顶：“我希望我在你的心里，就算不是一个‘老师’，至少可以成为一个‘共犯’吧？”

“‘共犯’？”

“没错。分享了你上一次人生的秘密，知道你这次人生想要怎么度过以后……果然，我想要成为你的‘共犯’啊。”

不知不觉之间，我们隔着半张床的距离，已经拉得很近很近。

“我一次都没有想过，让你抛弃你的过去，没心没肺地过上这次的幸福人生。不过呢，鲁迪乌斯君，有的事情当局者迷，而知道了你的秘密却又不是当事人的我才能看出来——”

手掌与手掌相抵，一侧因为紧张而汗湿，另一侧却没有半点嫌弃和抽开的意思。

“就算是为复仇而行的道路，两旁也可以有漂亮的风景。就算是被憎恨所驱使的心，里面也还有空间，能装下美好的东西。而且……”

不知何时，那簇魔法点亮的光芒已经熄灭。晨曦未现，房间里一片漆黑，然而光靠着温暖的呼吸，我就能比任何时候都更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就算是应当相互许诺、相互给予的关系，也可以……暂时只做索取的一方♥”

那个吻并没有多么缠绵，比我前世放浪形骸时的那些吻短暂了太多。然而，我只想丢弃掉那段时期所有疯狂的感官满足，换取现在哪怕多出一秒。

“跟人神的谎言无关，大人的部分，就等到大人的时期再说吧。你的成长……我很期待哦。”

【作者视角】

晚上好，各位。

刚刚这里好像有魔理沙的气息啊，真是被看扁了。

寿命论的力量，是无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