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未然不时带秦甯去参与夜间保洁工作。

秦甯还是不喜欢工作内容,但成日闷在房里读书,读久了人也发闷,遂她每次出去就像被放风的小狗,不自主的高兴起来,嘴角带笑。

“这么喜欢做保洁?不喜欢保时捷了吗?”

白未然推着推车打趣她,秦甯就拉下口罩,给他扮了个鬼脸。

“喜欢才怪,我肯定自己一辈子都不喜欢。”

白未然点点头,“那很好。”

“好什么?”

“人这辈子最重要要开心,忠于自己,你体验过了保洁工作,肯定知道自己不喜欢,那很好,以后就不会勉强自己去做。”

“……那你喜欢?”

“我挺喜欢的。”白未然坦然回应。

“我喜欢把东西收拾得整齐,地面扫得干净。”

秦甯一转骨碌碌的大眼,啧啧两声。

“我猜你是不是也喜欢数学?”

她倒是一语中的,白未然不由得挑眉。

“……为什么这么猜?”

“你没做过心理测验,或者人格测试吗?其实人格里有很多相通的,喜欢数学、哲学,这类学科的人一般更有逻辑性,喜欢整洁、秩序、精简之美,那这样的人就喜欢收拾环境,因为天生大脑思维容不下混乱无序。”

白未然想想觉得十分有道理,自己的工作也和数值有关,点头承认。

“确实,你说的没错,猜的完全正确。”

少女就得意的一扬下巴,她今天的安全帽扣带松,随着她的动作往后一晃。

“你不是超人类的存在吗?这种事情都不会。”

白未然觉得她心理承受能力还是真大。

就算被人绑了,反抗不得,但秦甯在害怕过去后,骨子里那种千金小姐的傲慢,注定她是记吃不记打,白未然又一直都很讲理,她现在俨然一副绑架者与被绑架者立场颠倒,大着胆子回嘴指责起来。

换作自己遇到同样的事,大概是小心翼翼,仔细盘算,不敢有违。

可怜打工人从骨子里透出的奴性卑微。

而她倒是没有,果然一种环境养一种人。

但白未然从不指出来,反而很乐意去鼓动她这种天真烂漫,无知无觉地傲慢。

适度的傲慢,能恢复并增加她的自信心。

渣男PUA行为有一个极大的特点,就是会反复鞭笞对象的自信心。

人的自信心是第一层防御,一旦减弱了,自卑了,内耗了,就开始自我精神攻击。

说白了,真正能打败她自己的不是渣男亚撒西,而是病娇自己的精神内耗,自我攻略,自我催眠,进而爱上对方。

他只是笑了笑,称赞她。

“你说得对,我要学的事情还多着呢!”

一边微微倾身,弯腰伸出手去替她扣好安全帽的系带。

秦甯很习惯被人服侍,并没有因为白未然的动作而大惊小怪。

但她心中有种微妙的感受。

以往被人服侍,不是在家中,就是各种高奢品牌的VIP室内。

空调温度永远适宜,每个人都对她轻声细语,笑容晏晏,轻柔不恼人的音乐,随着空调扩散的淡淡香气,明亮宽阔的室内,柔和的灯光——而她被这些簇拥,只觉得理所应当,感受平平。

现在在夜晚的公园,穿着一件又丑又旧的工人装,戴着安全帽,面具男用戴着劳作用布手套得手给她系扣带,因为刚才摸过香樟树的树干,他的手套上散发出一种草木的特殊香气。

很朴实,但很令人心安。

她一时想不通这两者的区别。

“你们兄妹又在展示感情好,能不能消停一点。”有人笑着打趣一声,秦甯口罩下的小脸一红,说不出的做贼心虚,立刻往旁边躲开。

她是不是疯了,竟然觉得绑架犯人还挺好的?

“不过我也能理解,要我年轻时有个这么好的妹妹,肯定也是捧在手心的。”

一名保洁大妈和陈正德一道走过来,调侃是出自大妈,陈正德仍然寡言少语。

白未然看了秦甯一眼,笑着回应。

“那是应该。”

陈正德来找他们,是当面通知他们接下来一个月暂时没有活了。

本来这一块是由他承包的工程,续签手续都完成了,还能被关系户拦腰抢去,变成这一地小官僚的亲戚自己开的保洁公司,可谓评审兼选手都自己人,肥水不落外人田。

虽然事已至此,但陈正德还在努力争取。

走法律途径也未尝不可,但事情但凡扯到人就难办。

你走法律途径硬刚,能玩的过那些比你懂体制法律条条道道的聪明人?

即使一点错也没有,也能找出错来指责你,道貌岸然的解释为什么自己要临时撤换保洁公司,失败几率很大,还会惹一身脏水。

就算成功了,那也是把人得罪了。

有句老话官官相护,一气连枝,每个人说不得都有些这种左手倒右手的小外快。

你拉了一个人下来,其他人看你这样,以后还敢跟你合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跟你合作了。

跟官方体制合作,不怕对方跑,不怕对方倒,但也要承受复杂的人际关系与体制内层层管理之下造成的弊病。

陈正德便不打算走法律途径,而想托人想想办法。

白未然没有说话,但秦甯是十分不能接受的。

她是大企业家族的子女,比谁都重视交易的公平性与契约的重要性。

“……这怎么可以?那你们怎么办?”

陈正德只当秦甯是个小姑娘抱不平,朝她温和沉稳的笑笑。

“事情还没到最糟的那一步,没关系,而且我已经在接洽,寻找其他地方的机会,只是要大家暂且等一等,我再行通知。”

毕竟是经过事的高管,能在一间公司屹立多年,不只是好人,还是有他的手腕和心性。

虽然这么说了,秦甯还是不能接受,表情始终愤愤不平。

白未然看在眼里,这天他一反常态,结束工作时,让秦甯替他去向陈正德结算今日报酬,秦甯觉得古怪,但还是去了,当陈正德要把现金放在秦甯手心时,秦甯脸上的口罩却冷不防松脱了,在陈正德面前露出小脸来。

陈正德盯着她吃了一惊。

“……大小姐?”

作为在秦氏工作多年的老干部,他一眼认出秦甯。

之所以一直没发现,是因为秦甯觉得保洁工作羞耻,始终拉低帽沿,戴着口罩,不肯让人看见她的真面目。

被绑架是一回事,被绑架犯逼着干保洁,这事情传开了,她觉得无比羞愧。

秦甯惊了一跳,去摸自己的脸。

口罩哪可能毫无动静的自己松脱呢?

她心下乱了一拍,忙转头去看应该在远处的白未然。

不见踪影。

三个小时候,秦家发布新闻稿,表示失踪多日的爱女已找回,悬赏结束,并对因自家悬赏而引发的社会不安与议论道歉,占用公众资源。

白未然坐在最高的一处楼上,看着对面商办大楼巨幅电视牆上不断轮播的新闻。

当游戏做到一个阶段时,就要开始进行测试。

这些日子的扳正行为,能在秦甯身上起到多少作用呢?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