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山上道观后的那棵桃树,常年花开,久盛不败。

一场大雪也没有压下它的红艳,反而衬得越发娇红。

月上桃枝。

苏鸿卿在这里坐了快一天,也看了那棵桃树一天,陪着唐妙韶一直坐到了深夜。

却还是难以理解,这里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在一片夜色中仍是难掩风华的唐妙韶,数年如一日的看着枝上的桃花。

“这里有什么好的?”苏鸿卿叹道。

“这里有我的道。”唐妙韶声音平静响起。

“道在脚下,从不在某个地方,你不往前踏出,如何能找到你的道?”苏鸿卿淡淡说道。

唐妙韶伸出一指,往上指,“道一直就在那里。”

苏鸿卿抬头看着夜空,月明星疏,一片寂静。

“你若是修大道,未必不能起死回生。”唐妙韶低头看向他。

一个抬头,一个低头。

其中好似有不可逾越的距离。

苏鸿卿摇头失笑,“天道,那是天人才能走的大道,我的剑道世人说是小道也好,不堪大用也罢,那始终是我自己的道。”

唐妙韶静静看着他,没了话。

夜已深,苏鸿卿好似老人一般,不禁泛起了困意。

他打起精神,身子往后微倾,双手在后撑地,看着夜幕,突然笑道:“你说,天上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还是之前那一朵吗?”

唐妙韶也抬起头,夜色中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仍是回答道:“不是。”

“是吗,原来已经不是了啊。”苏鸿卿喃喃自语。

云来却又散,何故不如初。

苏鸿卿站起身来,走到那棵桃花树下。

他抬头,赏花又赏月。

因为站在树下,角度问题,那轮月色就好似落在了树上。

今晚的月不是很圆,但这是人生常态。

月有阴晴圆缺。

苏鸿卿微微一笑。

人有相思寄明月,月有倦时落栖枝。

他双手合十,眯眼默念。

好似对着月亮许愿。

随后睁开眼,苏鸿卿抬起手,向上而去。

好似折枝,又似揽月。

一枝桃花枝被苏鸿卿折断,握在手中。

他捻动断枝,低头一嗅。

唐妙韶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一幕。

月下桃红白衣白,林中落花飞凤飞。

苏鸿卿转过身子,正对唐妙韶,语气和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问道:“唐妙韶,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跟不跟我下山?”

唐妙韶只是摇头。

苏鸿卿也没失落,好像早就在意料之中,他走到她面前,将折下的那枝桃花插入她的云鬓间。

站在她眼前,苏鸿卿打量了一眼,微笑道:“保重。”

看着苏鸿卿眉眼间的倦意,还有那份死气,唐妙韶第一次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你去哪?”

面对她的提问,苏鸿卿脚步不停,已经与她擦肩而过,而后留下的就只剩背影和他的那句稍显疲惫的话,

“就此别过,以后若有机会,再见吧。”

唐妙韶知道,他真的要走了。

她朱唇微启,欲言又止,却还是一言不发。

唐妙韶转头,看着那棵陪了她很多年的桃树,此时无风,但树枝招展。

她伸手抚上了发间的那枝桃花。

许久未听枝头语,愿取长生换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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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鸿卿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去了趟道观的正殿。

整个正殿只有一副画像,画中男子没有多么英俊,却是仙风道骨。

这位就是唐妙韶的师傅了,这间道观的前主人。

画像下的桌上也只有那把道剑。

苏鸿卿没有那么多讲究,随地而坐,正对画像。

“你说说你,将自己徒儿困在这山上,了无生趣,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苏鸿卿也很不客气的对画像中人埋怨道:“山下那么好的风景,山河远阔,天地浩大,她什么都没有看到,多可惜啊。”

她不见世间,世人不见她,该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啊。

其实说到底,苏鸿卿也只是觉得唐妙韶可怜,长这么好看,遭遇凄惨,却在这山上画地为牢。

真正的天下风景,她看都没看一眼。

苏鸿卿真的不是见色起意,只是可怜她。

人的一辈子很长,但没有人永远年轻,属于自己的年少时光只是那么一小段。

若是不能在年少之时做最快意之事,那当真是无趣。

年少第一次见识万物,与年老再见新鲜事物,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观和感受。

苏鸿卿那一年仗剑而行,何其风流。

可是如今却落得只能回味的地步,不尽兴。

唐妙韶以后连回味的东西和记忆都没有,当真可怜。

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劝唐妙韶下山的原因。

当时他拿着这把道剑下山,就是希望唐妙韶能下山来找他要回去。

他没说,她却也没下山。

只是双方都懂。

苏鸿卿深深叹了口气,自嘲一笑。

好像真的像个老人一样,总是回想起以前的事。

那一年间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仅仅一年,却好似隔了一辈子。

因为回不去了。

为何只许春风回,却不容我再少年?

苏鸿卿真的累了,正殿里的烛火无风自动,他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打起了瞌睡。

他确实是最后一次问唐妙韶了,也是最后一次来这里见她。

他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以后只怕再也见不到了。

苏鸿卿好似连坐着这点气力都没有,身子无力的向后倒去。

在最后时刻,他眼前走马灯似的往事浮现,最终却停在了那一年的冬天。

那是他还小的时候,村子里刚闹饥荒,他和他爹娘最后过的一个冬季。

也像现在一般冷。

他眼前好似出现了爹娘的模样,正对着他招手。

年少时总是想着要做好多事,结果现在却落得一场空。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鸿卿缓缓闭上了眼,睡着了。

殿外的冷风吹进了殿内,那些烛光骤然熄灭,一片黑暗。

那画像似乎被风吹动,发出声响。

殿门被关上,那些寒风全部被挡在门外。

一瞬间,风平浪静,烛火重新燃了起来。

一道人影出现在苏鸿卿身前,一身道袍,云鬓间那枝桃枝有些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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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线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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