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晓东一边搓碗,一边笑道:“那是因为之前那些人目的都不纯粹,我担心她们骗了怡宝。”
“那你看小陆纯粹吗?”
“是个好孩子。”楚晓东经常在公开场合夸人,但私底下却很少去表扬他人,“这孩子缺了一点运气。”
“又自恋起来了,你是想说你就是小陆的运气吧?”楚阿姨故意略了一声,惹得楚晓东笑得鱼尾纹都变得明显起来。
“这孩子自己踏实点,我未必不能帮他一把。”楚晓东顿了顿,“以怡宝自己的想法来吧。反正咱家什么也不缺,小陆这点缺点也不算什么。”
“爸,你说什么呢?”刚好推开门的楚静怡纳闷地喊了出来,“你说陆离什么缺点?他才没有缺点好不好!”
楚晓东叹了口气:“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
岭岳市。
今天陆离一天都没有回消息,是已经动身去同学家了吗?
邹雅梦看着手机屏幕发呆。以前也不是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可不知为何,这次的分别竟然如此难熬,她觉得自己大抵是病了,隐约意识到自己或许对弟弟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她会担心他和别的女孩走得过近,会怀念他身上的气味,做梦都会梦见少年那如春风般的笑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其实也不说清,似乎一直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被自欺欺人般掩盖过去。她托着下巴,看着训练场内的选手发呆。
她又拿起手机,在网上搜索姐弟恋的帖子,看了半天忽然将手机息屏,轻轻晃动脑袋:“我真是魔怔了。”
“雅梦,到你了。”丹教练走来,“打好点,对手是金东的何萍。”
听到这个名字,邹雅梦瞬间精神起来。金东何萍,这个名号在川海女子乒乓球队内可谓是如雷贯耳,她们去年远征金东,就是被这个何萍一人杀了个人仰马翻。
现在是练习赛,距离六省联赛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已经抵达赛场的众多选手们会在场馆友谊切磋。邹雅梦在选手间有了一些小名气,因为她的打法格外凶悍,发球的速度和力道比寻常男性选手都更快更猛。她自觉这大半年里有些不小的进步,对上何萍应该不至于再被剃个光头。
何萍是一个留着短发,面容普通的女人,若说她有什么特色,那便是那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吧。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哪怕当初一人一拍将川海女体撂翻,也没有露出过丝毫得意,好像只是碾死一只虫子一样。
就是这样的态度让邹雅梦恼火。
“这次我不会再输了。”邹雅梦磨了磨球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你是……?”何萍露出了疑惑之色。
邹雅梦如同吃了一记闷锤,她紧咬下唇,一言不发地发球。她们川海女子乒乓球队的人将何萍当假想敌训练,做梦都想打败她,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记得她们。这是何等的耻辱?这种时候再多解释一句都是怯懦,要找回颜面只能靠实打实的技术!
邹雅梦打法非常激进,面对何萍的变化球,屡次用抽球应对,因此失了好多分。丹教练在一旁看得直皱眉:“雅梦,沉住气,稳打稳扎!”
沉住气对邹雅梦来说是一个难以理解的词。她和陆离相依为命,长大至今,所有的东西都是靠去争去抢,户口挂学籍的资格也好,廉租房的长住权也好,两个身无长物的孩子想要在这吃人的社会有骨气的活下来只能拼命去争、拼命去抢。就像那放肆的财狼,又像那低贱的野狗,哪怕是腐肉她都要捏着鼻子咬上去。
砰。
又是一发正手抽球,弧线太低,连网都没过去。比分已经来到11:4,第一局算是邹雅梦惨败。裁判将计分板重置,让二人交换了一下位置,准备开始第二局。
丹教练趁机走上前。
“雅梦,你怎么了?”
“我很好。”
“不,你很不好。你打得太激进了,何萍不是你之前遇到的那些新人,你越激进破绽越多!”
“我能赢。”邹雅梦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她骨子里和陆离一样,也是个倔强至极的人,一旦这股牛劲上来,十个丹教练也改变不了她的主意。
第二局开始,何萍先发。邹雅梦的状态越打越差,第一球就打出界了,何萍都没有第一时间去捡球,而是困惑地看向邹雅梦。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明明是关心的话,但从何萍那张死人脸上传来却显得格外讽刺。
“不用。”邹雅梦简短道。
第二局很快就结束了,邹雅梦再次以11:2的比分惨败。被失败刺激得眼睛发红,邹雅梦咬牙说:“继续!”失败!失败!为什么总是失败!老天为什么就不能对她和陆离网开一面?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他们姐弟!她想进省队,弟弟想念大学,为什么就是实现不了?!
“邹雅梦!”丹教练呵斥出声,“你先下场休息!不要带着情绪打球!”
邹雅梦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她自顾自地发球,但何萍却直接拿手掌接过乒乓球。
“你现在的技术很差,和初中生没区别。”何萍平淡地说,“我没必要和你打下去了。”
邹雅梦或许被情绪影响状态下滑,但技术也没有何萍说得那么差劲。纯粹是因为何萍其人的实力太强,完全碾压了邹雅梦,这才把邹雅梦的状态问题放大无数倍。如果说本次六省联赛的普通选手实力在一百上下,那何萍的实力绝对有五百。
统治级选手。
邹雅梦眼眶红红的,她接受不了自己第二次失败。第一次失败还可以找借口说是轻敌,说是大意,但二次失败还能找借口吗?
邹雅梦最大的问题便是状态不稳定,心境也不够稳固,丹教练曾反复让她修身养性,多读读书钓钓鱼。可惜邹雅梦没有这个时间去做这些事,她平时要训练和比赛,偶尔放假还会去接兼职打工,整个人就像绷紧的弓弦,早晚有一天会撑不住的。
丹教练叹了一口气,搀扶着泫然欲泣的邹雅梦走出场馆,川海队的一群妹子围上来,连忙替邹雅梦擦去眼泪,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她压力太大了。”丹教练到底是过来人,一眼就看穿邹雅梦,“你们别来叨叨,有练习的去练习,没练习去休息,我来看着雅梦就好。”
赶走了一群莺莺燕燕,丹教练才和邹雅梦在场馆外的长椅上坐下。
邹雅梦已经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因为她有个弟弟,她不能在陆离面前哭,因为她是姐姐,她是二人小家庭的顶梁柱。久而久之,“不哭”已经成了邹雅梦的习惯,哪怕受了再大的委屈,她也决不允许自己留下一滴软弱的泪水。
“雅梦,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
是遇到事情了吗?邹雅梦摇摇头,她觉得一切如常,唯一变的只有她心中涌现的危机感,对未来的危机,对自己的危机。她觉得自己就像风暴中的小舟,只能顺着风浪而来,顺着风浪而去。
“教练,我想赢。”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内心并不平静。
“我一定要赢!”又补充了一句。
看着邹雅梦那倔强又美丽的小脸,丹教练心中喟然一叹。有时候骨头硬不是一件好事,早晚会在社会上被人用铁锤和锄头砸得稀烂。能够岿然傲立的只有参天巨木,而不是河畔的芦苇。
邹雅梦就是一根芦苇,一根不认命的芦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