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冕下,请容许在下方才的失礼。”

这场惨剧的真正酿造者洛魄,抬起头,神色不卑不亢。

在身侧,安吉娜姗姗来迟地赶到装甲马车前,望着地上已经不再动弹的装甲人形愣了两秒。

安吉娜始终都想不明白一个问题:这个看上去甚至有些稚气未脱的年轻男子到底是怎么在这么混乱且危险的情况下,赶在在那台杀戮机器之前钻进马车的?

不过,此时装甲马车内的人平安无事就好,安吉娜很快就将这个疑惑抛至脑后。

她这才仰头审视起车厢内端坐的人,目光恰巧与对方苍白的眼瞳撞上。

车厢里的人,根本不是教皇。

在教会中拥有这样眼瞳的人往往代表着不详,因为眼瞳呈现出苍白,就代表着此人天生就无法遏制奥术能量,就像是一台人体炸弹,奥术能量一旦被催发就必定暴走。

也许其他人的奥术铭文是为了催发出一点火苗来生火,但车厢里的这个女孩要是用同样的奥术铭文,催发出来的将是足够燃烧一个城镇的业火。

这就表明着一旦战斗起来,她的奥术能量将敌我不分,有可能身边的队友比敌人死得更快。而且有传闻,这种“奥术暴走”,消耗的是她自身的寿命。

而拥有这样眼瞳的人,目前教廷中只有这么一人……

“圣女殿下,代行官安吉娜将听从您的差遣。”

安吉娜收剑入鞘,单膝跪地,谦卑地低垂着脑袋。

……

……

果然,车厢里的女孩不是教皇本人。

不过这对于洛魄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洛魄需要留给世人一个他舍命拯救教皇的过程,至于他救的人是不是教皇,那并不重要。

不过这个叫做安吉娜的代行官称对方为“圣女殿下”,还是让他略感诧异。

洛魄脑中很快就蹦出了一个名字:阿菲莉·伊甸

这是车厢里那位圣女的全名。

往届的圣女是由平民百姓中挑选最有天赋的处女进行仪式后转化为圣女。而听说这届的圣女则是教皇伊甸七世的亲女儿。

女孩偏过头,好像是在注视着洛魄的方向,但是仔细一看,却发现她苍白的眼瞳毫无聚焦。

阿菲莉没有理会安吉娜,就像是一个呆滞的木偶,头颅始终面向洛魄的所在。

然后,她扶着护栏跳下车厢,似乎是对四肢不太适应,落地时还晃动几下,发带上的风铃被摇得当当作响。

缥缈的香气充盈着鼻端,之前在车厢时因为蒸汽与尘埃的掩盖,这种气味并没有引起洛魄的注意。

不同于贵族身上喷的玫瑰香粉,更不同于平民身上混杂些汗臭味的廉价香水,这种气味像是风信子和薄荷的双重奏,但和花朵本身的气味又有一些区别,更像是少女身上自带的体香。

她的个头只到洛魄的脖颈,在双脚着地后她又重新仰起头,视线从未从洛魄的身上移开。

阿菲莉迈出脚步,纤弱的身躯向着洛魄靠近。

但蒸汽骑士们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按照正常的情况,他们理应阻止圣女靠近任何一个陌生男子。

但,这个苍白眼瞳的女孩让所有的蒸汽骑士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好像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咻……

带着风铃的发带从她脑后被解开,一头银灰色的长发披泄而下,风息带着她的银色发线与花香搔弄着洛魄的鼻端。

阿菲莉突兀地牵起他的手,指尖轻轻戳在他还在淌着血的右臂上,像是一条灵动的小蛇在他的伤口处游走。

她忽然轻触了一下洛魄的伤口,在他还在流血的部位用发带包裹起来,还扎了一个有些歪曲的蝴蝶结。

洛魄嘴角抽搐了一下,旋即恢复常态,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很别致的绷带。”

中肯的评价。

黑色的风衣被撸起袖口,上面系着根带着风铃的发带,怎么看都幼稚得会令旁人发笑。

“你,名字。”女孩的声音空灵,像是远方吟歌缥缈入云。

这是这两分钟以来,洛魄第一次听她开口说话。

或许是因为她的话语过于简短,显得冷漠而疏离。

“洛魄。”他同样简短地道出自己的名字,“东方人。”

“好。”女孩轻轻颔首,“我,阿菲莉。”

她说出的是自己的名。

就在洛魄还打算再说些什么时,匆匆赶来的骑警跳下马,将两人隔开,并在阿菲莉的头顶打了一把黑伞,即便此时并没有一滴雨。

阿菲莉最后地看了他一眼,风信子和薄荷的香气随着女孩远去。

“我们,将再会,天命。”

洛魄注视着她的背影,神色微僵。

然而,他的嘴角又重新挂上了若有若无的浅笑。

感谢与你的相遇,第一颗棋子。

……

……

洛魄眼前的光线突然暗了一下,一名高大的骑警遮蔽了他的视线。

这名为首的骑警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掏出证件在洛魄的眼前晃了一下,“这位先生,我们需要知道本次案件详情,请您跟我们走一趟,配合我们的调查。”

这位骑警队长也是东方人的外貌,还梳着一个武士头,西方风格的装扮与他硬朗的东方面孔产生严重的反差感。

在这位骑警队长晃动证件的时候,洛魄捕捉到上面最显眼的名字:阳学真

“待会。”安吉娜起身截下了即将戴上洛魄手腕的镣铐,冲着阳学真皱起眉头,“这位是出生入死救下圣女殿下的恩人。你这样不由分说地就要带人离开,是不是有些失礼?”

这位骑警队长这才注意到安吉娜的存在,刚才在圣女离开前,这名身形靓丽的代行官始终处于单膝跪地的状态。

“抱歉,安吉娜阁下。”阳学真瞟了她一眼,极其敷衍地行了一个礼,“这是奥术机关的命令,就算是教廷恐怕也无权干涉。”

……

……

两小时后,中城区

中城区的街道已被彻底清场,整片中城区的所有人都被下了禁足令,站在街道两侧的骑警只要在遇到任何可疑人物,他们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开枪。

凌晨一点的街头满是秘银油和尸体的腥臭味,几盏受到激战波及的路灯忽明忽灭。

嘎……

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停在了街道上,十几把枪杆子同时响动,枪口齐齐对准车厢。

“是我。”

马车上有清冷的女声响起,站岗的骑警们非常迅速地收枪退膛,并且心底里长出了一口气。

很快,那个声音的主人那头靓丽的金色长发最先闯入他们的视野,那悬挂在右眼的银边单片眼镜反着苍白的弧光。

纯黑色的战斗军服将她的身姿勒得挺拔,以及光洁的大腿上绑着的刀套反而更是增添别样的诱惑。

任何在军中工作过的人,只要你去询问他们最憧憬也最畏惧的人,他们会无一例外的在脑海里同时蹦出一个名字:翠西·贝尔

这个女人的名声在军营内部响得人尽皆知,十五岁的时候就女扮男装参军,十六岁登上战场获得了她战斗生涯的首个一等功,十八岁穿着装甲潜入斩首了发动叛乱的公国大公。

后来由于她的老爹是个公爵,让她这样高贵的人物整天跑在战场一线出生入死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翠西就被调到了奥术机关工作。本来大家都想着一个满脑子只懂怎么更快地砍下敌人脑袋的战斗人员从事文职的工作,多半是没了声音。

结果不到两年,她再度出现在大众视野的时候,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奥术机关的副议长。

任何和翠西共事过一段时间的人,都会感叹她的能力比她的外貌更加尤为惊人。

翠西踏过几块金属碎片,仰头吐出一口烟圈,缥缈的烟云融入橘黄色灯光化为一片光晕,“那台装甲人形在哪?”

“大人,是在这边。”

一名骑警立即凑上前来,抬脚踢开挡在路上的石块和破碎的盔甲,为翠西清出一条道路。

翠西打着手电,戴上绝缘手套拨弄着这台装甲人形的引擎上的电线。

已经支离破碎的引擎上埋没着两颗弹丸,秘银油和火药味扑面而来。

装甲表面的蒸汽孔已略微焦黑,背部的奥术铭文通过极其刁钻的方式被雕刻上去,上面嵌着一颗辅助吸热的寒冰水晶。

翠西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她这样见多识广的行家都将自己脑中的想法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这台装甲人形简直就是违背了物理的存在。

就是她这种摒弃了“天神至上”教义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台装甲人形根本就是神明的杰作!

这位奥术机关的副议长仔细检查其引擎,微蹙眉头。

引擎的电线几乎没有断几根,看起来两颗弹丸是打碎引擎的致命一击,但她这种内行人一眼就看出了这绝非这台人形装甲倒地的主要原因。

而且这引擎看上去惨不忍睹,实则内部的重要部件一样都没有损坏,甚至可以说……这台人形装甲随时都有可能“死灰复燃”。

翠西轻抚着装甲人形的面甲,像是在拥抱着恋人,神色无比地亢奋。

这是二十年来她第一次这么失态。

“我想要见一见让这台装甲人形陷入瘫痪的骑士。”翠西偏过头,询问那名骑警。

“啊?”那名骑警愣了两秒,“解决这场危机的人不是蒸汽骑士。”

“不是骑士?”

“嗯,他是莫比雅学院的二年级学生,现在被带到了中城区的监狱里。”

咣……

地面忽然轻微震颤了一下。

地震?

那名骑警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着震源。

不对,这个震源好像……来自脚下!

那名骑警的视线缓缓下移,下一瞬,他浑身汗毛直立。

地上那具那本该彻底瘫痪的装甲人形,正仰面朝上,面甲下那对空荡荡的眼窝里闪烁着两抹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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