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马可是相当金贵的——尤其是能上战场的战马。

所以乌泱泱一大片强盗，二十几号人，满打满算也就只能凑出八匹马，而且其中大多是用来耕地运货的劣马，只有极少数——例如独眼强盗那匹是真正意义上的战马。

当着强盗们的面，少年把右手贴在独眼强盗那匹战马的额头上，伸出左手，指着跪在地上的独眼强盗，问：

“他杀过多少人？”

战马用一边的眼睛盯着少年，沉默片刻，发出不耐烦的嘶鸣。

少年点了点头。

“这样啊，我知道了。”

他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独眼强盗，问：

“十五个，你一共杀过十五个人，对么？”

独眼强盗的身体颤了颤。

他缓缓抬起头来，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小老鼠。

“贵族……”

男人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接着咧起嘴，像疯了一样狞笑起来。

“你能跟动物交流，对不对？我猜到了，你们贵族都是一样的……跟动物交流，凭空吐出火焰，变出清水……魔法！你们管这种力量叫魔法！可凭什么？！凭什么就只有你们这些贵族老爷拥有魔法？！凭什么我们这些泥腿子就不行？！”

到最后他的质问已经变成了咆哮，近乎歇斯底里。

可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身后的手下不行，他面前的小老鼠不行，就连始终游离在人群之外，默默旁观的猫魔女小姐也不行。

所以独眼强盗发完疯之后只能重新低下头，像彻底绝望了一样，一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笑声一边说：

“嘿……那畜生才跟了我几年，怎么可能知道大爷我总共杀过多少人呢？哈……到底杀过多少人，就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动手吧，贵族小崽子。”

他对手持圣剑的小老鼠嘲讽道：

“你这年纪的贵族小崽子不就喜欢拿我们这些泥腿子的人头给自己撑门面么？”

小老鼠垂眸，握紧了手中的圣剑。

可他却并未直接挥剑砍下独眼强盗的头颅，而是忽然抬起头看向游离在人群之外的多萝茜。

他的脸上带着十足的茫然，像被蒙进了一场浓稠绵密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里。

而多萝茜却只是微笑。

小老鼠什么都没有问，可多萝茜却好像已经给出了回答。

她说，可以上了。

于是小老鼠……不，小夏洛特重新把头转了回去，从单手持剑转为双手持剑。

他无声地深吸口气，举起了手中的圣剑。

“我不是贵族——至少现在不是。”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是否拥有魔法不该成为你作恶的借口。”

这是第二句话。

“审判你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背负的那些人命。”

——这是他对独眼强盗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圣剑悄然落下。

绚烂如秋叶的剑光再度绽放，鲜血如喷泉般涌出，飞溅，落在了小夏洛克的手上，身上，脸上。

唯有那柄来自教廷的圣剑没有沾染丝毫污秽，依旧在阳光下反射着明亮冰冷的铁光。

少年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把沾在脸上的血抹掉，接着转身牵了独眼强盗那匹马，来到下一位强盗身前，指着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不住颤抖的瘦小男人，问：

“他杀了多少人？”

……

二十几个强盗最后只活下来两人。

而那两人也已经失去了反抗小夏洛克的勇气。

一个被吓得失禁，臭不可闻；一个干脆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或许在这两位凶残的强盗眼里，如今连着杀了二十几人的少年要比他们更加可怕吧。

多萝茜这么想着，转头看向小夏洛克。

少年全身都已经被鲜血覆盖，像是刚刚被从血海里捞出来似的，一眼看过去就只有脸上那双眸子和手里的圣剑还崭新如初。

二十多个强盗，没杀过人的就只有面前幸存的两人，其余每一个手上都有或多或少的人命——但除了独眼强盗以外的，他们中杀人最多的也只不过杀过十几个人。

而少年……

小老鼠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双手，如梦初醒，失魂落魄地丢掉了圣剑。

削铁如泥的圣剑无声地插在了地面上。

而小老鼠则像圣剑一样，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瞬间跌坐在了地上。

“我……杀人了……”

他那几乎已经被粘稠鲜血堵塞了正常运行的大脑中缓缓浮现出了这样的想法。

“不是一两个，是好多……是二十多个……虽然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他们该死……”

“可还是……好恶心……好可怕……”

甜腥的，类似铁锈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男孩茫然地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挪移，在被血色染红的视野中寻找着什么。

过了会儿他终于找到了。

身穿黑裙，发丝泛着奇妙暗红色光晕的猫魔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正缓缓向他走来。

男孩激动起来，像嗅到了奶酪味道的小老鼠，他跪坐起来，呆呆地向猫魔女抬起双臂，似乎是想抱住猫魔女，可他的身体似乎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他失去了重心，即将倒在地上。

可这时候猫魔女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张开双臂，接住他，丝毫不在意他浑身的鲜血，缓缓把他抱在了怀里。

她的手绕过他的腋下，轻轻拍他的背。

“已经结束啦。”

他听见她说。

小老鼠莫名其妙想哭，可最后他没哭，他只是用沙哑的嗓音喊：

“老师？”

“嗯，我在呢。”

“我做的对吗？”

“你做的很对哦。”

“是吗？”

“嗯。”

“可我感觉好难受……为什么呢？老师？为什么杀死人类的感觉跟杀死小动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还以为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轻轻拍着他后背，安抚他情绪的手忽然停下了动作，然后，他感到老师稍稍松开了他，于是紧接着他便看到了老师的脸。

那张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关切，怜惜……以及悲哀。

“因为小老鼠你是好孩子呀。”

她微笑着说。

然后，老师又用力地抱住了他，把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凑到他的耳畔，对他说：

“这个世界上好孩子活得就是要比乖孩子更累，但别怕，小东西……”

她轻声承诺道：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