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未融。

天却格外晴朗。

几片波浪状的云彩连绵不绝地延伸向远方。

一束阳光穿透云层,斑驳的照在钟九脸上。

他正在搓着粗麻绳,这是费时费力的活儿,而且成品也不一定都结实,说不定风吹雨淋一个月就全散架了。

但总比没有要好。

两只小鸡唧唧啾啾地叫着,啄着他的鞋带,一副饿极了的模样。

实际上它们才刚吃过早餐,肚子都已被白米饭塞得鼓鼓囊囊的了。

“叽叽叽!”小鸡的胆子愈发大了,不仅要咬他的鞋带,甚至还想跳到他大腿上来。

那翅膀扑棱着,看起来好像很灵巧,但实际上却笨重的很。

钟九拍了下鸡脑袋,用脚轻轻一踹,把这两个顽皮捣蛋的小家伙给赶到了别处。

它们倒也不生气,又‘唧唧’地叫着,去深深的积雪里找东西吃了。

可能是草籽,也可能是小虫。

别看这冬日的小山村一片萧条,但实际上只要有那份闲心,就仍然能找到不少好东西。

苏酸酸裹着钟九那件宽大的棉袄,穿着一双明显不合脚的布鞋,‘啪嗒啪嗒’地走下了楼。

“唔——睡得好舒服……”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身后的尾巴也跟着绷得笔直。

“晚上冷吗。”

“超暖和哒!比酸酸以前睡的地方暖和多啦!”苏酸酸加快了脚步,迎着那一束金色的阳光,那一头金发跟着风扬起,像是从画卷中走出的少女。

“你会做衣服吗?”

“不会喵,衣服都是让若木姐姐帮忙做哒!”

钟九想起了自己买回来的布匹,原本是送给苗奶奶的,但她已离世,这布匹就只能他自己留着用了。

他并不会做衣服,但想着做条裙子总也应该不会太难,心中就有了个小小的计划。

……

(二)

八月那只鸽子,今天倒是起得很早,天还没亮就扇着翅膀赶去送信了,也不知道对方是谁,能让它这么积极,当然,也可能是鸽的时间太久,它自己都有些良心不安了……

简单的早餐过后,钟九就又开始忙碌起来。

一般来说,过了年之后,小山村里就不会再下雪了。

但也得以防万一——而且就算不下雪,也有可能会下雨嘛,所以得把竹棚快些修复起来。

修复的工作其实就和当时搭建的时候差不多,因为有了一次经验,所以这次格外的轻车熟路,苏酸酸又主动过来帮忙,只花了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就把它给修复好了。

小金按时来送了一瓶牛奶,顺便回收走了昨天的奶瓶。

“钟先生,剩下的一半给你喝吧!”苏酸酸舔了舔满是奶渍的嘴唇,身上的奶香味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了,“还是温热的哦!很好喝的!”

“不用……”

“喝嘛喝嘛!”苏酸酸硬生生地把玻璃瓶塞到了他手里,努力踮起脚,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喝牛奶才可以长得更高更强壮啦!”

他有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在酸酸眼里还是小孩子啦!”

虽然知道能成精的妖肯定年龄不小,但钟九还从来没问过苏酸酸究竟几岁了。

——反正一直都把她当做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看待。

“说得好像我爷爷似的。”

“噗,酸酸可比你爷爷大哦。”

“……”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或者修炼啦。”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得意地扬起小脸,“别小看酸酸哦。”

“好。”钟九像是哄小孩似的,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后者一点也没有作为‘长辈’的自觉,十分享受地眯起眼睛,摇晃起了脑袋。

……

(三)

钟九似乎总是闲不下来。

明明在这样晴朗的冬日,他可以坐着晒晒太阳,任由那微凉的风轻拂过自己脸庞,享受着生活本身。

但他还是‘咚咚’地敲起了竹子,又拿起锯子‘吱呀吱呀’地锯着。

苏酸酸托着腮帮,好奇地蹲在一旁看着。

“这是做什么喵?”

“盒子。”

“盒子,干嘛的呀?”

“放牛奶。”

“喔!这样小金来送牛奶的时候就不用敲门了喵!”

“嗯。”

人总是因为想要偷懒,才会发明出各种方便的东西。

可以说,如果人类不喜欢偷懒,那么就不会有那么多先进的发明。

懒才是推动科技的第一动力。

虽说钟九做的牛奶盒子根本谈不上什么发明,但想到自己亲手制作物品,慢慢地让生活变得更好,那种愉悦感就会油然而生。

制作好盒子,确定它足够稳固,并且可以很方便的开合之后,钟九就将它钉在了塔楼的一层。

上面还用记号笔写了「牛奶」这两个大字。

但大抵是太久没写字的缘故,钟九写的这两个字歪歪扭扭的,像是两只晒死在太阳底下的蚯蚓。

“好厉害!”苏酸酸兴奋地打开盖子又关上,不断反复了十几次,都仍感到新鲜。

“时间还早……”他抬头望了一眼淡蓝色的天空,“今天提前做饭吧。”

“酸酸还没饿呀,钟先生饿了喵?”

“没。”

“那出去玩吧!”

“出去……玩?”

苏酸酸用力点了点头,那双明媚的大眼睛带着笑意看向他:“钟先生总是在干活,真的有那么多事要忙嘛?就算有,也得休息啦,放松一下心情最重要哦!就连妖精都会有被自己累死的呢。”

他转头看了一眼这漫山遍野覆盖着的厚厚积雪:“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吧。”

“随处逛逛就好呀。”

“……也行。”钟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这还是他回到小山村后,第一次带着一种看风景的心情慢慢往下走。

纯白色的风景好像也没有那么无趣,认真欣赏的话,甚至能从中看出几分别致的美来。

爷爷家的房子已经彻底塌了,积雪深埋着它们,让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座坟包。

这屋子,也跟着爷爷一同逝去了。

些许悲伤涌上心头,但最终他却也只是洒脱的一笑。

永远,这世界上,又有什么是永远的呢?

面包车被深雪覆盖,只看出一个方形轮廓,如果不说的话,恐怕都猜不出这里停着一辆车了。

老黄牛似乎一点也不怕冷,俯卧在雪堆里,悠闲地打着盹,任由时光流逝。

“黄爷爷!”走在前面的苏酸酸用力招了招手,脚步轻盈地跑了过去,‘啪’地一下扑在了它身上。

老黄牛的脾气很好,它睁开那硕大的牛眼看了看,看起来慈祥而又和蔼:“天气晴朗,出来逛逛吗?”

“嗯。”

老黄牛甩着辫子似的尾巴拍了拍苏酸酸的后脑勺:“小酸酸,起来,我背着你们走走。”

“我也可以坐吗?”

“哈哈——当然可以。”老黄牛等苏酸酸爬起来后,自己才缓缓站起身,凑近了钟九的脸,眨了眨眼睛,“小钟九都长那么大了,再看一次还是有些感慨啊,就那么短短的二十几年……”

“已经不短了。”

“哈哈,是啊,就连你爷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普通人的一生真的太过短暂。”

钟九沉默着笑了笑。

“钟先生~快上来!黄爷爷的背很宽哦!”

“来了。”

……

(四)

老黄牛走的很慢也很稳,所以并不感到有多颠簸。

它一路向前,走进这雪白一片的旷野,在中心的位置停了下来。

从这里往四周望去,会感觉一切都变得很远。

天地白茫茫的一片,似乎全都属于自己。

钟九在老黄牛的身上躺了下来,就像儿时放牛那样,看着那更加没有边际的蓝天。

在城市里的时候,很少有停下来欣赏天空的时候。

或许是有太多东西夺去了他的时间。

但也正因为这样,才能够在城里生活下去吧。

否则,只会感到一种无边的,看不到希望与尽头的空虚。

“老黄,你那几年去了哪里玩?”

“偷渡去了大洋彼岸的另一个国家。”老黄微微侧过头,用硕大的脑袋顶了顶钟九的脖颈,“看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天地。”

“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吗?”

“对,刚开始的时候,就偷偷倒卖些演唱会的门票,后来呢,才慢慢获得了那个国家的身份,呵呵,在那里的时光,每一天都很有意思。”

“那怎么又想着回来了?”

“只是想回到故地看看,没想到当年我带进来的人们,都用各自的方式离开了,那时候,这里也像现在这样,是一片无人的荒山野岭,甚至连村庄的废墟都没有。”

“我爷爷说,小时候是打仗了,逃难的人一起躲到了这里。”

“是这样的。”老黄牛嚼了一口冰凉的积雪,‘沙沙’地嚼了起来,像是把它当做了雪糕一样,“一个又一个轮回,以前想进来,后来想出去,现在又想进来……”

“我直接喊你老黄没关系吗?”

“哈哈,小钟九,名字不重要,你喜欢怎么喊都可以。”老黄牛和善地望着他,牛眼里有温柔的眼波流转,“你呢,怎么想的,就这样继续待在这里吗,一个人?”

“嗯。”

“没问题吗。”

“没问题。”他看了看趴在自己身上睡着的苏酸酸,“人一出生,就背负了太多的责任,所以才会生活得那么辛苦。”

老黄牛没说话,只是又嚼了一口雪。

“我已经看淡红尘了。”

“噗……咳。”老黄牛被雪水呛了一下,似笑非笑,“可你还在自己的红尘里挣扎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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