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雪飘零着,风却很大。

它们在黑夜中跳起纯白的舞蹈,用那冰凉‘小手’轻轻抚过钟九的脸庞。

他双手揣在皮衣的口袋里,往前走着,苏酸酸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

塔楼的一层,被他做了一点小小的改造,现在变成了勉强可以用来洗澡的地方。

墙上钉了两个竹架子,用来放些换洗的衣物和洗浴用品。

那个竹篮是拿来放脏衣服的,当然钟九很怀疑她这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会不会在洗的过程中就直接全部散架了。

他将一套干净的衣物放在架子上:

一件格子衬衫,一条宽大的平角短裤——后者是新的,刚从包装袋里拆出来。

其他厚些的衣服没有放这,因为也放不下,只能等回房了再穿。

“衣服,会穿吧?衬衫,直接套上去,这个,短裤,直接……”

“酸酸又不是傻瓜!”苏酸酸不满地鼓起腮帮,“不用说也知道的啦!”

“然后洗澡的话。”钟九丝毫没有尴尬的意思,他淡定地将两个热水瓶放在地上,指着摆在板凳上的小脸盆说道,“冷水掺热水,然后用毛巾沾湿了再往身上抹……”

“冷水在哪里喵?”

“我等下去拿进来,感觉热水不够了的话就提前和我说。”

“嗯嗯!”

“这瓶是洗发水,像这样挤一点在手里,抹在头发上,有泡沫了之后用水洗干净就可以。”钟九又介绍起了那些洗浴用品,“这瓶是沐浴露,是抹在身子上的,用法和刚才那瓶一样,这条是干净的毛巾,你用它洗澡就可以。”

“明白了喵。”

钟九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需要教的事之后,才转身走出屋外,顺手关上了房门。

风遮盖了太多声音,即使站在门口,也听不太清房间里发出的声响了。

钟九踩着已经变得有些硬实的积雪,摇摇晃晃地走回到竹棚下,叼起一根烟,想起过去的一些往事。

在去城市之前,其实他都不会抽烟。

小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总是抽烟,特别是被母亲数落的时候,他就总会默默叼起一根,一下接一下地吞吐烟雾,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嘈杂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小时候不明白的事情其实很多,就像不明白父亲为何总是抽烟一样,也不明白爷爷为何总是喝酒——那些又辣又烈的白酒,究竟有什么好喝。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发现自己并非想象中的那样无所不能,就总想着找一个可以逃避的世界去。

而烟与酒,往往能提供这样的便利,尼古丁与酒精就像是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让他能够沉浸于其中,远离着尘世的纷扰。

不过,他还是不太爱用酒精灌醉自己。

和烟草不同,喝醉之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拥有着完成一切事的潜力,仿佛是天地的主角,重新变得无所不能了。

但酒醒之后的那种失落感却也会更加强烈。

原本被包裹在美好外衣下的现实,一下子就露出了那狰狞的骸骨,刺得人又想接着回到那种‘拥有无穷自信’的感觉中去。

所以钟九不爱喝酒。

不过他倒是认识一个朋友,挺爱喝酒,一天到晚都是醉醺醺的,整日都乐呵呵的,仿佛这个世界都没有什么能打击到他。

后来?

后来……他喝酒喝死了。

参加他葬礼的人,只有钟九。

……

(二)

“哇呼!”苏酸酸冒着热气从简陋的浴室里跑了出来,穿着钟九那件格子衬衫。

这件衬衫对于娇小的她而言,实在太过宽大,甚至盖住了整条大腿。

她踩着一片漆黑的暗夜跑了过来,坐在了正烧着柴火的灶炉前。

“酸酸洗得干干净净的啦!”她抖了抖耳朵上的水珠,有几滴落在了钟九脸上。

“头发没擦干吗。”

“没关系哒,烤一下火就好啦!”

“不回房间吗。”

“没关系,现在浑身都好暖和呢!”

钟九没再问,站起身把水壶里的开水倒进了热水瓶里,打算再烧一壶就去洗澡。

也就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吧,再回来的时候,苏酸酸已经靠在柴堆上睡着了,小嘴微微张着,洁白的牙齿挡住了粉嫩的舌头,左右两颗平日让她显得很活泼的泪痣,在此刻似乎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钟九从柴堆上拿起那件宽大的棉袄,披在了她身上,后者像是在梦中被惊醒了一样,整个人抖了抖,猛然睁开了眼睛。

“唔!”

“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酸酸等钟先生一起上楼啦。”

“那把衣服套上吧。”

“嗯!”

宽大的棉袄穿在苏酸酸身上,就和便携式的被褥差不多了,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就连金色的长发和两只橘色的猫耳朵,都被帽子给盖住了。

她蜷着双腿,慢悠悠地烤着火,钟九拎着两瓶热水,走向那无边的黑暗。

“钟先生!”

“嗯?”

“路上很滑,小心一点喵。”

“好。”

……

(三)

浴室里,只有些许的蒸汽弥漫。

只是比没人洗澡之前要稍暖和一些。

苏酸酸似乎只穿着那么一件衣服——它现在被丢在地上,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了。

那双绣花鞋被她洗干净后放在门边,她刚才是穿着拖鞋出去的。

钟九看了看澡盆里带着肥皂泡的温水,犹豫了一下,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丢了进去,这样浸泡着,明天也好洗些。

至于他自己,那就不用澡盆接着了,反正澡盆原本的作用也就是这个。

以他这个体格,也不可能还像个孩子一样蜷在里头泡澡吧?

可惜洗澡的时候不能抽烟,否则他高低得点上一支。

地上残留着几根金色的头发与绒毛,不用问也知道是苏酸酸留下的。

钟九用洗发水搓着头,盯着它们看了半天——人在无聊的时候,什么东西都会变得有趣起来。

甚至就连水流声都可以在心中变成一首歌。

至于是什么样的风格,那就得看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

(四)

钟九只穿了一件单衣,就走出了浴室。

在天空中旋转的飞雪好像没有了寒意,落在他身上时,甚至会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今天烧的热水足够多,虽然没有淋浴那么过瘾,但洗得也还算舒服。

苏酸酸再一次靠在柴堆上睡着了,灶炉里的火也快熄了。

“苏酸酸。”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后者没有任何回应。

“醒一醒。”他轻轻晃了晃她的身子,后者却只是抖了抖耳朵,让兜帽也跟着动了动。

好半晌都没有回应,像是真的在梦世界里徜徉了。

钟九将手轻轻搭住她的肩膀,接着扶住了后背,然后另一只手则从她的腘窝下穿过,将她横抱了起来。

她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微微侧过小脸,紧贴在他的胸前。

这么近的距离,不仅能闻到淡淡的奶香,就连锁骨上那一颗小小的黑痣都清晰可见。

钟九又奋力将她往上抱了一点,大腿那滑嫩的肌肤传来了无比清晰的触感。

那条长长的尾巴主动缠在了他的手臂上,仿佛这样就能固定住自己似的。

只有在此时,钟九才感觉到她更像是人,而不是猫。

顶着那一片片飘落的雪花,钟九踩在那发出清脆声响的金属楼梯,缓缓朝着楼上走去。

倘若今天有月光,那定然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可惜天空下着雪,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大概正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其他的感官才变得更加敏锐了,让他感觉怀里的小猫妖是那么的娇小,仿佛可以就这么一直抱在怀里……

……

(五)

屋子里的壁炉已经生起了火,苏酸酸安安静静地蜷缩在她的纸箱子里,虽然穿着棉袄,但钟九还是怕她冷,就又盖了一条毛毯。

他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看她那恬静的睡颜,摸了摸窗台上的香烟,终究是没抽。

壁炉的木柴发出‘嘎嘣嘎嘣’的清脆声响,带着几许油脂的清香。

钟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他只记得他一直在看窗外漆黑的夜空,迷迷糊糊中,感觉胸口格外沉重,像是压了一块柔软的石头似的。

“呃唔……”他微微睁开双眼,伸手去摸了摸。

毛茸茸的,但似乎不太像是苏酸酸。

壁炉的火光已经有些微弱,只看得清自己胸口上那重物的轮廓。

——是那只鸽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的,竟然过来蹭床睡。

难道是自己的窝还没修好吗?

钟九轻轻地把它捧起,后者没有丝毫察觉,睡得依旧香甜。

然后,他就将这只鸽子放在了脚边——拿来当暖脚的垫子,感觉倒是挺好。

“什么味儿……”八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就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好小子,你真敢啊!”

“洗过澡了。”

“绝对没洗干净!”

“洗干净了。”钟九抓住自己的脚,伸到鼻子前嗅了嗅,“咳……嗯……好像还是有点味……你不喜欢吗?”

“喜欢个屁啊,我又没那种特殊癖好!”八月蹦跶到了钟九的枕边,“去去,钟九小子,挪个位置,让我睡会儿,飞了大半夜才到的,累死鸽了。”

“你就不能换个地方睡吗。”

“度量大一点好不好,宽容一点,对老人家好一点嘛。”

“我怕半夜把你压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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