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光怪陆离的景在扭曲与变换。

钟九睁着眼睛,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深海。

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头却像是喝醉了酒似的疼。

大脑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是谁,想不起自己在哪。

仿佛一出生就被丢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耳边,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远处,传来女人的惨叫,男人的怒吼。

“啪!”钟九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

清澈的水潭泛起丝丝缕缕的涟漪,如同破碎的玻璃。

每一块里都有着不同的画面。

他茫然地看着,却想不起那些画面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呃……唔……”他努力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但四肢却根本使不上力气。

身体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要将他自己都烧作灰烬。

无形的物体将他托起,在半空中摇晃,像是小时候的摇篮。

他的身体渐渐放松,望着那逐渐亮起的天空。

湛蓝色的天空中只点缀着几朵稀疏的云彩,恍惚间,他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云上,柔软的云彩既温暖又冰凉,像是水床一样随着他轻微的动作而压下或者弹起。

他眯起眼睛,思绪和记忆好像在慢慢回到脑海里。

……

(二)

“你好,我姓杨,嘿,喊我老杨就行,老板让我来带你,哈哈,放心放心,不会很难的。”

“你……你好,我,呃,我叫钟九。”

“好嘞,九九!”

“……能不能喊得成熟一点?”

“哈哈哈,老钟!”

“……”

“不要板着张脸嘛,苦大仇深的,来来来,笑一个,哥今天请你吃饭!”

“咳……”

“哈哈哈,请你吃饭你就笑了哈?你小子,有心机哦。”

“不是……”

……

(三)

大雨滂沱。

地铁外似乎只剩下了黑与白两种色彩。

玻璃外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朦胧。

在那一棵摇曳的柳树下,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女正撑着一把透明雨伞站着。

在她身旁,放着一个装满雨伞的塑料桶。

她朝着每一位没带伞的路人投去微笑,当有人问她价格的时候,却只是‘啊啊’地呓语着,用手努力比划一个数字。

钟九盯着她那白皙的手腕看了许久,终于走上前,直接用手机扫了二维码,然后指了指她撑着的雨伞。

她茫然地睁着眼睛,旋即又笑了起来,弯下腰,在塑料桶里找出把一模一样的递给了他。

二人之间没有任何的言语交流。

买了伞的钟九也没有太多留恋。

他撑起伞,走进了那滂沱大雨中。

因为那第一眼见到时的惊艳,这位本该是他人生过客的少女,在他那灰白色的世界里,留下了鲜艳且不可磨灭的一笔。

……

(四)

“你叫……什么名字?”

“苏酸酸!”

……

(五)

剧烈的头痛让钟九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熟透了的西瓜,仿佛只要轻轻一敲,就会变得四分五裂。

那些还算连贯的画面消失了,只剩下工作时的一张张‘照片’,如同幻灯片似的在面前放映。

有在办公室听上司训话的,也有深夜还在工作的,还有照着镜子时看到自己双眼遍布血丝的……

有客人的喧闹声:

“网管!开卡!”

“服务员,还没好吗!”

“洗车洗好了没?”

也有办公室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还有他自己的声音:

“来了来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马上来。”

“抱歉抱歉,我尽快。”

这些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他几欲发狂。

忙碌,不断的忙碌,无穷的循环,仅剩的休息时间又陷入那让自己都不痛快的游戏里。

在那无人的深夜,不断的思考活着的意义,以及作为‘人’的意义。

一个没有结果的哲学问题。

一个想明白了也几乎无法实现的现实问题。

即使他不去想,问题也不停地往他脑海里窜。

像是尖锐的针,狠狠地扎进肉里。

隐隐约约地,传来轻声的呢喃。

像是从耳边传来,又像是来自于遥远的星海。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躁动的声音渐渐褪去,色彩诡异的画面也渐渐消失,整个天地都变得无比寂静。

钟九不断从云端下坠,强烈的失重感让他的意识开始愈发清醒……

……

(六)

他艰难地睁开那仿佛被胶水黏住了的眼睛,后脑勺传来阵阵疼痛,身子使不上力气,就连扭头都很费劲。

他看着那有些陌生的天花板,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

钟九终于想起,这是塔楼的第四层:自己做了壁炉、被当做卧室使用的那个房间。

但他的记忆却停留在给苏酸酸送炒面去的时候,依稀记得,是有只老黄牛问了自己的名字,而后他做了回答。

但再之后的事情,就一点也不记得了。

记忆在这里出现了断层。

“哎哟喂,钟九小子,你总算醒了啊?还以为你要死在这床上了呢。”

“我怎么了?”钟九没在意这只聒噪的鸽子,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

“当时我们一起回来,路上你忽然就摔倒了,还是老黄把你驮回来的啊!然后你就睡了整整一个晚上!”八月在他的被褥上来回走了两遍,“咕咕,你发烧很严重啊,烫得要命,没把脑子烫坏吧?”

“能说点吉利的吗。”钟九有些无奈,微微转过头,就看见苏酸酸站在自己的床边,身上有淡淡的橙色光晕缭绕,看她的动作,好像是在施法。

而后,就见她微启朱唇,粉嫩的舌头轻轻一抵,把一枚散发着橙色光芒的漂亮珠子吐了出来,上面还残留着几许晶莹的唾液。

然后她拿起这枚珠子,送到了钟九的嘴边,压着他的嘴唇,就要往他的嘴里塞。

“……嗯?呃?等、等等……这什么?”

“是酸酸的妖丹啦!”苏酸酸依旧捏着珠子,不依不饶地往里塞,“钟先生,张嘴呀!”

“你的妖丹,为什么要……给我?”

“含着它的话,身体很快就会恢复了哦。”

“我已经醒了,很快就会好了。”

“钟九小子,你在说什么大话呢,你睡了一夜,发烧更严重了知道不?不信你摸摸你自己的额头。”鸽子一蹦一跳地走到了他的胸口,“酸酸是化形的妖,所以才能让妖丹离体运转,虽然这段时间她会虚弱一点,但你小子就会很快好起来了。”

“我觉得我已经没事了。”钟九看向脸色苍白,虚弱地冒着汗的苏酸酸,轻轻摇了摇头。

八月没好气地伸出右边的翅膀,猛地一拍他脑袋:“唉!你小子,怎么就那么多事儿呢!!你这可不是普通的发烧,有部分雪之精的灵气窜到你体内了,对于妖来说,也就是比较难吸收的灵气,但对人类而言,那可是大事儿!光凭你小子自己,可没那么容易好。”

“嗯嗯!”苏酸酸用力点了点头,把妖丹拿回来,在衣服上擦去了还残留着的晶莹唾液,“钟先生嫌弃的话……那、那酸酸洗一洗再喂你?”

“……好吧,不用了。”钟九确实感觉浑身烫得厉害,只能无奈地张开了嘴,任由苏酸酸把鹌鹑蛋大小的橙色妖丹塞进了他嘴里。

就像是含着一块糖似的,他的舌头竟然还尝出了丝丝缕缕的甜意,难道是苏酸酸爱吃糖的缘故?

难以言明的气息在自己身体里流转,渐渐不再感到滚烫,变成了一种如坠冰窟般的极寒。

苏酸酸闭上双眼,似乎正在运转着离体的妖丹。

“好了好了,钟九小子,你就好好休息吧!”八月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我还有信要送,过会儿,嗯,或者过段时间再见!”

这只鸽子也不扇翅膀,就像只母鸡似的,一摇一摆地走出房间,‘咣咣当当’地踩着铁台阶下了楼。

钟九的意识再一次模糊,像是吃了安眠药一样,不受控制地陷入了梦乡。

这一次,什么梦也没做。

……

(七)

当他醒来的时候,好像没过去太久,正午的太阳从窗外照了进来,雪似乎已经完全停了。

至于融化,那当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即使壁炉里没有生火,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冷意。

妖丹还被他含在嘴里,身体已经好多了,只是依旧使不上任何力气,脑袋也晕乎乎的,很难集中注意力。

他侧过头,看见苏酸酸趴在自己的床边,睡得正香。

晶莹的口水从她的小嘴里流淌而出,弄湿了被褥。

他轻轻地将含在嘴里那温润如玉的妖丹拿了出来,在阳光下端详着。

原本闪烁的橙色光芒已经褪去,此时看起来像是一块琥珀,里面有一条条极细的血丝,没有一点杂质,格外的澄净。

“唔咕……”苏酸酸那原本耷拉着的毛茸茸耳朵立了起来,用力抖了抖,她缓缓抬起头,微睁着那双碧绿的眸子,迷迷糊糊地看向他,“钟九,你醒啦?”

“嗯。”

“好多了喵?”

“嗯,谢谢。”

说着,他将妖丹递了过去。

苏酸酸望了它几眼,然后张开小嘴,把它重新吞了下去,那张苍白的小脸,肉眼可见的变得红润了起来。

在她的体表,再次覆盖起一层带着暖意的淡淡光晕。

“咕噜噜——”

而此时,二人的肚子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了饥饿的抗议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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