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雪天出门,钟九没有这种回忆。

记忆里,只有过一次,还不是自己出的门,而是自己父亲。

那年大雪封山之前,一家人就回来和爷爷过年。

经过了差不多的几场大雪后,天稍晴了一些。

那天气可比今天要好,灿烂的太阳就高挂在空中,积雪倒是一样的厚。

爷爷的风湿病犯了,在床上连抬起脚都费劲,母亲见天气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就要去山里采点常吃的草药回来,打算熬成药汤缓解一下爷爷的病症。

但没想那么晴朗的天空,后面却又下起了大雪,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当时父亲正在给钟九做饭,见那大风‘呼呼’地刮起,几乎没怎么犹豫,抓起厚外套就往外跑。

那一天,就只有钟九和爷爷在家。

爷爷在床上躺着起不来,就一直和他聊天。

后面实在没话题可聊了,爷孙俩就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那个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让人感觉像是过去了半个月一样的久。

十来岁的时候,又聊起过这件事,但爷爷却说那时候只是等了三个小时。

回来的时候,母亲和父亲身上都是雪。

母亲后来还高烧了一个星期,父亲也咳嗽了半个月才好。

如果只是积雪,那倒是还能克服,但若是再刮起大风,下起大雪,情况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至于究竟会怎么样,钟九也不清楚。

但他还是就这么出了门。

心情却很平静,就像是下楼吃个饭一样平常。

……

(二)

在如此厚的积雪里前行,和游泳也没什么区别了,甚至还要更加费劲。

钟九的棉衣和棉裤都已经进了水,变得湿漉漉的,至于鞋子,那更是已经像结冰了一样,快把他的脚给冻住了。

他的面色有些不太正常的潮红,不断喘着粗气。

不过总算是抵达了村口,斜坡的积雪虽然不多,但走起来却最为费劲,钟九后面有一小段路,基本是连滚带爬。

平常拖着竹子都能健步如飞的小路,今天却比从悬崖上爬下来还难了。

村口的石碑已经满是积雪,站在这里望去,那片小时候感觉一望无际的原野,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纯白。

旷野与同样披上白霜的山脉相连在一起,展现出这纯净无比的旷野冬景。

天晴些的时候,可以去打雪仗,或者堆雪人,那对大人而言头疼无比的积雪,却是山村孩子们最好的玩具。

钟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叼起一根烟,再次出发。

小片的雪花好几次落在烟头上,却没能将它熄灭,因为每次只要钟九深吸一口,看起来被积雪覆盖的烟头就会再次变得红彤彤的,冒起几缕青烟。

今年的雪看来确实比往年要大,因为就连流淌不息的小河都被冻住了。

钟九试着踩了踩,发现冻得还格外瓷实,就像是地砖似的坚硬。

河水里没来得及游走的鱼儿直接被冻在了冰块里,仍保留着甩起尾巴游动的姿势。

这里虽然滑,但却要比充满未知的雪地好走许多。

钟九犹豫了一下,缓缓坐在了冰面上,用手开始向前滑行。

这可比走路快多了,顺着河水向上,没多久,就能看到苏酸酸的住所——那座原本供奉着土地的小庙了。

不仅土地的石像被积雪覆盖,只露出个脑门来,就连小型的庙宇也已经有一半埋在了雪里。

看那模样,好像连门都打不开了。

钟九费劲地在雪中开出一条路,把湿漉漉的棉裤往上提了提。

“咚咚。”

他轻轻敲了敲门。

“喵?”里面很快就传来了动静,“是谁喵?”

“钟九。”

“诶!等一下呀,酸酸推不开门啦!”

钟九叹了口气,抓起两根树枝,帮忙把门前的积雪往旁边推,而那扇最多也就一米高的小门终于被‘咣当’地一下推开了。

待在这狭小空间里的苏酸酸面色红润,脑袋上正冒着热气,看起来还算暖和。

“钟……”她的招呼还没打完,小庙上方的积雪就压得这小巧精致的房顶垮塌下来,大量已经快冻成冰块了的积雪‘哗啦’一下涌入了‘室内’,苏酸酸顿时被冻得跳了起来,这下可好,本来只是房顶破了个大洞,现在整个土地庙全都塌了。

木板歪七扭八地散乱着,又是一大堆积雪朝这边涌了过来,没几下就把土地庙的残骸给盖住了大半。

“好危险好危险喵!”

“……”钟九无奈地摇了摇头,捡起一块木板放在雪上,干脆就这么直接坐了下来,“我给你带饭来了。”

“太好啦!酸酸正肚子饿呢,还以为钟先生不会来了呐。”

“承诺的事……我当然会做到。”钟九扬起嘴角,把背包转到身前,拉开拉链,从一大堆棉花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拆开后,就是两个仍旧温热着的铝制饭盒。

苏酸酸双眼放光,紧盯着两个饭盒,吞了一口唾沫:“钟先生……吃过了吗?”

钟九一愣,旋即轻笑着叼起一根烟:“嗯,吃过了。”

“嗯嗯!那,这,都是……”

“都是你的。”

“太好啦!”

苏酸酸兴奋地接过塑料袋,一人一猫(?)的手指轻微地触碰在了一起。

钟九感觉到了她身上的温暖,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她体表一两寸的空气产生轻微的扭曲,就像是在冬天烧了个火很旺的煤炉一样。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灵力的作用。

确实是能带来温暖。

——之前没有这么清晰的认知,以至于他总会有一种错觉:仿佛她只是个穿着奇怪的普通女孩儿而已。

……

(三)

苏酸酸本是想吃面的,但找来找去,却没找到筷子。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仰起小脸,眼巴巴地望向他:“钟先生……筷子在哪里喵?”

“……我忘带了。”

“咦,钟先生也像酸酸一样会丢三落四诶。”

“可能是……出门太急了。”钟九的眼神稍稍有些躲闪。

“没关系,酸酸直接吃也可以哒!”苏酸酸说着,就端起饭盒,然后低下头,直接吃起了饭盒里的炒面,就和真正的猫一样。

——不对,她本就是真正的猫来着。

“用手抓会方便点。”钟九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对哦,用手抓也可以的嘛!”

看着苏酸酸那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饿了三天三夜,实际上也就是大半天没吃吧。

按理来说,她就这么躺着应该不怎么容易饿。

但也说不准,毕竟想要保暖还得靠不断运转灵力来维持。

钟九站起身,走到了几米外的一棵雪松树下,轻轻依靠着它,点起那根仿佛能驱寒的香烟:“那只鸽子呢?”

“鸽子?什么鸽子呀?”

“八月。”

“没来过呀?”

钟九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就知道这只鸽子又把这事儿给鸽了。

“我让它给你送点吃的来。”

“诶?真的没来过喵,可恶的鸽子,把好吃的独吞惹!!”

苏酸酸愤愤地鼓起腮帮,似乎就连眼前的炒面都不香了。

正当她还要抱怨几句的时候,就见远处,淋着小雪,走来了一头眉目和善的黄牛。

它的四肢也有大半陷落在积雪里,所以从远处走来的时候,感觉就像是一艘做成黄牛模样的船在白皑皑的积雪上滑行。

牛背上,站着一只昂首挺胸的鸽子,钟九让它带来给苏酸酸的袋子,被它挂在了牛角上。

——这家伙倒是省力。

“可恶的鸽子来惹!!”苏酸酸的两只耳朵都用力抖了抖,恨不得能像手掌一样狠狠地拍这只鸽子一下。

“啊?啊?什么什么,我可是来送食物的啊,怎么就可恶了啊?”八月歪着头,抬起一只翅膀,“咦,钟九小子,你怎么在这里?”

“你觉得呢?”钟九深吸了一口烟,快被气乐了。

“咕咕——咳!我只是在路上遇到了个老朋友,聊的时间有点久了……哈,哈哈……”

“下次得送到东西了才能给你报酬。”钟九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黄牛驮着鸽子缓缓走到了他身前,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用那厚重低沉的嗓音慢悠悠地说道:“小兄弟,能不能给老黄也点一根?”

“黄爷爷,你最近都去哪儿了?”苏酸酸终于把注意力从鸽子身上挪到了黄牛身上,她显然是认得对方的,捧起第二份炒面,欣喜地用油乎乎的小手拍了拍它那宽厚的背脊。

“山神临时有事,让我去了一趟封印下方……呵呵,所以这几天的封印才有所松动。”

“那下面有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本山神当年的日记本,写了些情呀爱的,老黄我对那种事儿没兴趣,也没多看。”

“哦——”苏酸酸显然也不是一个对情和爱有兴趣的主儿,拖长了声音算是回答,继续吃自己的炒面去了。

钟九从愣神中恢复过来,点起一根香烟,慢慢地放到了黄牛嘴边,对于它这硕大的牛嘴而言,香烟小得就像根牙签。

不过它显然真会抽这玩意儿,只是用牙轻轻一咬,就叼住了。

然后就见它深吸一口,也不张嘴,任由那灰色的烟气从自己那小山洞似的鼻孔里飘出去了。

这么大的鼻孔,肯定不容易鼻塞……

钟九看得有些走神。

黄牛甩了甩尾巴,将烟头吐在了地上:“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这山里的妖可真多……”他感叹了一句,才简短地回答道,“钟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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