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钟九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绿色的竹林也被大雪抹成了一片纯白。

坟前的石碑覆着积雪,已经被埋了半截。

他走上前,轻轻拂去上面的雪,摸出一根烟点着,架在了石碑上。

“雪太大了,阿爷,好几天没来,你在下边应该不冷吧?抽根烟暖暖身子,我也得继续忙活去了……”他自言自语的说着,自己也叼起一根,在飘零的雪花中深吸了一口,烟头红彤彤的,就像是在雪中升起的太阳。

“走了!”他拍了拍实际上只是块平坦点的大石头,却被搬来当墓碑的石碑,像是拍着爷爷的肩膀一样,“干活了。”

走进竹林,随便在雪里开出一条路,都有不少他留下的痕迹。

比如只剩下小半截残留在土里的竹子,还有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泥土,不用想,肯定是从里面挖出笋来了。

他砍竹子都是挑选长得比较均匀的那种,然后按照需要选择细或者粗,所以砍起来那是东一根西一根,原本格外茂密的竹林,看起来像是被台风摧残过了一样。

钟九站在中间的一块空地里,缓缓环顾着四周。

天空显得格外高远,只是灰蒙蒙的,见不到云彩和太阳,只能看到那不断落下的晶莹雪花。

他今天决定改造一下浴室,想要一个洗澡盆,相对来说,用竹子做更方便点。

但如果有那种足够粗的竹子,就更方便了,甚至不用挖空,只要对半切开,就是个天然的水盆。

——竹子嘛,中空部分本就是能拿来储水的。

……

(二)

“咕咕,咕咕,咕咕——”大概是要过冬的缘故,这只落在石头上的鸽子看起来格外肥胖,它抖了抖蓬松的羽毛,“哟嚯,你……什么名字来着?”

“钟九。”

“哦,钟九!”

“你送信回来了?”钟九斜睨了它一眼,目光仍在搜寻着足够粗的竹子。

“送信?哎呀,不急不急,晚上再去也行。”

“那你刚才干嘛去了。”

“睡了个回笼觉!这不,正出来舒展舒展筋骨。”八月伸直了两边的翅膀,然后摊平了身子,像是个毛茸茸的麻薯一样,直接趴在了略有积雪的石头上,“你干啥呢?”

“你是北方鸽子吧。”或许因为对方是雄性,钟九的话也格外多些,“你这也叫舒展吗,不就是换个地方睡觉。”

“飞累了,休息休息。”八月振振有词,“我这小翅膀,飞久了就累好吧。”

“还有鸽子怕飞累了的吗。”钟九轻笑着揶揄道,“等你化形变成人了,是不是连路都不想走了?”

“走路更累啊,所以我就不化形了。”

“还可以自己选的吗。”

“当然可以的啊,雷劫来了的时候就躲起来,用秘术隐藏气息就好了。”

“……”钟九一阵无言。

倘若雷劫也有灵智,那么肯定会感觉自己被放了无数次鸽子。

……

(三)

越是往后,竹林就越是茂密。

这种草本植物漫山遍野的长着,挤兑着树木的生存空间,这边的山坡上,几乎都是竹子,看不到其他的树木了。

“喂,鸽子。”

“我叫八月!”鸽子在地上蹦跶了几下,张开翅膀飞到了钟九头顶,“怎么了,小子,想和老人家亲近亲近吗?”

“别倚老卖老,你那声音听起来也就十八。”

“哈?”

“你一只鸽子,怎么会有公鸭嗓的,和唐老鸭似的,是不是投胎错了?”

“喂,小子,我可是只纯正的鸽子啊,本土产的!”鸽子振动着翅膀拍了拍他的脑门,“好了臭小子,有什么事要找你八月老祖的?”

“……飞上去看看,找一根最粗的竹子。”

“这是小问题,不过——”

钟九飞快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拿来当干粮的花生,整个塞进了它大张着的嘴里。

“嗷嗷嗷,嘎嘎——卡住了!咕噜……小子,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快点。”钟九催促了一声。

这只鸽子终于懒洋洋地飞了起来,在下着雪的天空下盘旋。

在此刻,钟九有一种自己成为了德鲁伊的错觉。

和会说话的动物交流,似乎还是自己小时候才有的幻想呢。

“小子——这边!”竹林的深处,传来了那粗糙的公鸭嗓,它扯着喉咙大喊,总有一种随时会破音的错觉。

他往竹林深处走去,当有风吹过时,就会从竹叶上簌簌地落下一大堆雪来。

这里几乎是竹林的尽头了,再往后就是一段陡峭的山壁,饶是如此,也仍有那么几根竹子斜着长进了悬崖里。

“这里!”不用八月提醒,钟九也发现了这根巨大的竹子。

也不知在这自由生长了多少年,比一般的树木还要粗壮许多。

钟九试了试,差不多要自己尽可能伸直手臂才能抱住,而且还有些勉强。

这黄绿色竹子明显和旁边其他竹子不是同一个品种的。

“好大的一根龙竹啊,小子,给我留点做鸟窝啊。”

“行。”钟九敲了敲竹子,感觉里面好像是实心的,虽然挖洞会麻烦点,但总比用一块块竹板拼接起来简单。

而且做完水盆后,还会剩下很多,拿来当建筑材料都完全没有问题。

这么大的竹子,重量自然也很惊人,砍伐的时候,也会十分危险。

像之前那样直接用锯子锯断的方法就不能用了,他先是用锯子在两边各挖出个凹槽,然后再用斧头慢慢的砍。

这边砍几下,再换另一边砍几下。

免得突然崩断砸在自己身上——那可真是会出人命的。

如此谨慎的砍了快有一个小时,他才稍稍往后退了半步,然后抬脚用力一踹,竹子往后边倾斜了一点,而他的第二脚就又踹了过来,终于,那清脆的断裂声开始不断响起。

“嘎嘣……嘎吱吱——”

“轰——”这么大一根竹子倒塌,压断了其他的细竹子,让这一带直接秃了一块。

“哇——臭小子,你砍断了之前也不和我说一声啊!”八月羽毛凌乱,十分狼狈地从烟尘中走出来,不断发出咳嗽的声音,“咳咳……咳咳……我就打个盹的功夫,你差点要我命啊。”

“下次小心点。”钟九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小心点,还是让他小心点。

“再给个花生,我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二话不说,直接把一个更大的花生塞进了它嘴里。

“啊啊!嘎嘎!剥开啊!”

八月在后面叫嚷着,但钟九却并未理会——或者说故意装了个没听见。

他费劲地抱起了这根极为粗壮的竹子,卖力地往外拖。

一路上经过,摧残了不少竹子,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不然没法把它运出来。

“钟九小子,不尊老爱幼,我下次在其他妖们面前告发你!让他们天天老骚扰,让你晚上睡不着!”

“……等下请你吃饭。”钟九叹了口气,这只喋喋不休的鸽子,和苏酸酸可不是一个风格的,在耳边一直聒噪着,吵得人头疼。

“嘿,这还差不多。”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只落在自己竹子上的鸽子,无奈地摇着头,费劲地拖着往村里走去。

……

(四)

村道虽然相对平坦,但竹子太长,没法横放下来推上去,依旧得拖。

不少嵌在小路里的石子都被拖得迸溅出来。

下坡上的积雪不多,但还是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印子。

用来拖竹子的麻绳都快散架了,钟九才终于把它拖到了塔楼前。

他吞了口唾沫,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整个人都不想动弹了。

苏酸酸轻轻晃着尾巴,看向了那根粗壮的竹子:“哇诶——好大的竹子喵!”

“嗯……”钟九看向那竹子,发现八月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用来做水盆。”

“好大,应该够用了哦。”

“嗯……”钟九舔了舔干涩的嘴角,正想站起来倒点水喝,就见苏酸酸把自己喝水的竹杯递了过来。

“钟先生渴了吧喵?呐!酸酸刚喝了一口的,还是温热的呢!”

“呃……”钟九犹豫了一下,把杯口转到干燥的那一边,先是小幅度地抿了一口,然后就是‘咕噜咕噜’地往嘴里倒。

一杯水似乎根本没什么用,只是让冒烟了的嗓子稍微舒服一点而已,要不是不能直接吃雪,他都想抓起雪团往嘴里塞了。

但最终还是得从热水瓶里倒点热水,等它稍微凉些了,再灌进嘴里。

“呼……”

“很累吧?”苏酸酸托着腮帮,轻轻抖了抖耳朵,“多休息会儿喵,反正酸酸也不饿……”

“咕噜噜——”她的肚子却十分诚实地传出了抗议的声音。

“……”钟九淡笑了一下,“过会儿就给你做吃的。”

“不是啦,酸酸真的没那么饿啦,钟先生你多休息一会儿……咕噜噜——喵?”

“嗯。”

雪又下大了几分,刚搬回来的竹子上,就已经落了不少雪花,但现在没地方可以放,只能让它安静地躺在雪地里了。

而在今天开始做饭之前——钟九还想做个简易的厨房案台,不然总是伏下身切菜,他这老腰可受不了。

吃了饭后,再从巨型竹子上截下一半部分来做放碗的架,免得每次吃完饭的碗都只能放在地上,虽然吃之前会洗一洗,但还是觉得不太干净。

——万一哪天两只小鸡就心血来潮,在碗里来那一泡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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