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嘎吱……嘎嘣……”壁炉里的篝火正缓慢燃烧着,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几粒火星努力迸溅着,终究没能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

放在角落里的座钟‘咚咚’地轻轻响了四声。

意味着这已是凌晨四点。

火光有些微弱,屋里的寒意愈发浓了。

房门被北风吹得‘咣当咣当’的响,塞在缝隙里的棉花正努力尽着自己的职责,但仍然有一些冰冷的气流从不知哪个角落里钻进来,给蜷缩在被窝里的钟九带来了寒冬的凌冽。

——即使他不仅盖了一条厚被,还穿着棉毛裤与棉毛衫。

前些天觉得还算柔软暖和的稻草铺,已经无法阻挡水泥地的冰冷向上弥漫了。

今年山里的冬天,似乎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冷。

他连打了两个喷嚏,鼻涕和泪水混合着,很快就被冻得冷冰冰的了。

抽纸就丢在旁边稍高些的草堆上,他顺手抓了两张,抹一下脸颊,终于鼓起勇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哆嗦着,抓起两根放在壁炉旁的柴火,把它们丢了进去。

微弱的火焰和干柴碰撞着,窜出更多的火星,钟九却没停,又往里塞了更大些的木柴,直到将壁炉里的空间占去一半才停手。

火焰慢慢的开始蔓延,钟九把床铺往壁炉那边稍微挪了点,直到双脚都可以感受到壁炉的温暖了,这才重新裹紧被褥。

顾不得去洗那摸了干柴,沾了不少灰的手,就像是重新摁下了暂停键一样,他再一次陷入了梦乡,去做刚才没做完的梦了。

……

(二)

当带来暖意的柴火再次烧完,他也从梦中再次醒来了。

从木窗的缝隙透来些许微明的光,座钟映着壁炉的火光,依稀能看清上面时针所指着的数字。

——正指在八的位置。

这是钟九回到乡下后,第一次起得那么迟。

大抵是天太冷,又太暗的缘故,让人已经快失去原本的时间概念了。

倘若去算睡眠的时间,那么这次应该睡得十分充足,但如果去算真正睡得舒服的时间,那恐怕也就五六个小时而已吧。

这里不是城市。

躺在床上,不会有外卖送到家门口,也没有空调或者电暖气可以打开……

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钟九很明白,自己得起来做事。

但他却还是睁着眼睛,迟迟不愿起床。

他做了个梦,做了个无比悲伤的梦。

悲伤到他不敢起来,生怕那不是梦,而是现实。

他梦见自己在梦里醒来,发现那所谓的‘苏酸酸’,竟然只是自己的幻想,没有什么名为‘苏酸酸’的少女,只有一只独自生活的橘猫。

梦中的他还在庆幸着,起码猫是存在的,却又发现,猫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雪冻死了。

躯体冰冷。

在梦里的他几度想要流泪,却只是发出低声的呜咽。

“……呼。”他终于决定起床了。

无论梦里见到了什么,那终究是梦。

……

(三)

推开门,从他的嘴里呼出一大团白气,原本满是红锈的铁楼梯也已被白色的大雪覆盖,他踩上去,也只是留下几个不深不浅的脚印。

举目望去,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绝对纯净的白色。

大雪仍在不断下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像是要将这山中的一切都深埋于雪下。

雪,对于钟九而言,象征着一种没有情绪的死亡。

好的,坏的,痛苦的,折磨的,快乐的,肮脏的,干净的……

一切都这样被大雪埋藏。

他任由雪落在自己的头顶与肩头,缓缓下了楼。

在二楼的储存室里找到了那把买来后其实都没怎么用过的透明雨伞。

看到这把雨伞,他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这是在那个暴雨的夜晚,在地铁门口买的。

雨伞被装在一个精致的布袋里,卖伞的是个唇红齿白,长相清秀的姑娘。

可惜她不会说话,只是用明媚温暖的笑看向他。

于是他就买了一把。

还有其他颜色的,但他唯独选择了透明的。

他撑起伞,雪花飘零着落在伞面上,抬起头,可以将那精致而小巧的冰晶体看的一清二楚。

钟九可不想把自己的棉布鞋弄得全是雪水,在这大冷天的,鞋子是最难干的东西之一。

所以他换上了黑色的长筒雨靴,是以前在城里在超市卖鱼时留下来的东西。

即使洗过几次,上面也仍旧残留着几许淡淡的鱼腥味——当然得凑近了才能闻到。

钟九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竿,扫去竹棚上的积雪,免得它被压塌了。

竹棚中,那比人还高的一大堆木柴,在这寒冷的冬天里,最让人有安全感。

火,对于这座小山村里的人而言,就像是风靡一时的电视机,也像是现在最流行的智能手机。

它当然没有那么丰富的功能和内容呈现,但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冬日,只是看着火光在灶炉里摇曳,都会让人从心底深处腾跃起几分喜悦。

而且仔细看,灶炉里的火光也像是会跳舞似的摇曳,柴火添加的多少,也会让它的颜色产生稍许变化。

冬日的火,它是多么的美啊。

而它带来的那份温暖,也是生命的希望。

两只在填了棉花的窝里蜷缩一夜了的小鸡都窜了出来,并排挤在钟九的脚边,享受着灶炉的暖意。

虽说昨天钟九特意把它们放在背风的地方,还多加了棉花和破布,但也依旧是把它们给冻得够呛。

这种潮湿的冷,总像是要把人的骨髓都冻结了一样。

钟九先烧了壶热水,灌满了两个热水瓶,再把剩下的和米粒搅和,放在了两只小鸡身旁,作为它们的早餐。

钟九自己当然也得忙活起来了,这样大的雪,几乎哪里都不能去,有充足的时间做早餐,可以做得更精致一些。

只是这会儿已经过了原定的早餐时间,不知苏酸酸是否来过?

他歪头看了一眼竹棚外,雪里连一丝脚印的痕迹都没留下。

除非她会飞,否则这大雪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脚印给填平。

这让他稍稍有些安心,微垂着眉宇,开始和起面来。

要把那些面擀成饺子似的薄皮,然后往里面塞入浸泡了水的糯米和咸肉丁,最上面则放一些笋丁作为点缀。

这是小时候他最常吃的烧麦,也不知是当地的习俗,还是那时实在太穷,烧麦向来都是包糯米的,第一次吃到包了肉的烧麦,还是在城里。

大雪是天然的冰箱,所以即使做得多了,也不用担心会坏,放在竹棚里,明天甚至后天再热一热,依然能吃。

他往锅子里倒了些许冰凉的水,然后用配套的铝蒸屉架着,放上去了十五个十分饱满的烧麦,然后盖上锅盖。

接下来倒是清闲,只要等它慢慢蒸熟就可以了。

昨天吃剩下的小甜饼用铁钳夹着铁盘,直接放到炉火里烤一烤,就能接着吃了。

两盒在这山村里格外珍惜的牛奶被放在了锅盖上跟着慢慢加热,不用很烫,只要温了,就可以喝了。

当然,在这样的冬天,喝点温酒或许会更不错,但这毕竟是早上——钟九没有早晨喝酒的习惯。

……

(四)

“嘎吱——嘎吱——”踩着积雪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钟九摸了摸温热的牛奶,把它们从锅盖上拿了下来,扭头朝身后望去。

大抵是因为那个梦,所以他此时无意识的松了口气,吐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渐渐消散,他的嘴角也微微扬起:“……早。”

“啊呀,早呀,钟先生,酸酸快要被冻死惹……”苏酸酸加快了脚步,但这积雪已经到了她的脚踝处,即使再快,看起来也还是十分费劲。

好不容易走进竹棚里,她就甩着头发用力抖了抖身子,雪花被她抖得到处都是,脚上穿的那双绣花鞋已经湿漉漉的了。

“路上雪很大吗。”钟九把热乎乎的牛奶递了过去,“要先捧着暖暖身子吗。”

“好呀!唔姆!好暖和!”苏酸酸抱着小方砖似的牛奶,又将它紧贴在自己那冻得通红的脸颊上,整个身子都舒展开来,“呼……这里的积雪不算很厚了哦,酸酸来的路上,最深的地方,雪都快到膝盖啦!真是冻死了喵,今天干脆吃完第二餐再回去吧,不然好费劲……”

“都行。”

“酸酸的鞋子都湿透啦。”苏酸酸把牛奶夹在自己的**,弯下腰,将两只绣花鞋脱了下来,放在灶炉旁边。

她伸着两只指甲都粉嫩晶莹,白白嫩嫩还有些胖乎乎的小脚,一点也不客气的架在了钟九的大腿上,享受着炉火带来的热气。

她确实是淋了太多雪,这会儿到了个能取暖的地方,整个人都冒着蒸汽,像是刚要出炉的包子一样。

“灵力挡不住寒冷了吗。”

“太冷惹!灵力也只能勉强保暖而已啦。”苏酸酸搓着小手,重新抱起了牛奶盒,歪着头看向钟九,两只碧绿的眸子好奇地睁着,“钟九钟九,今天吃什么呀?”

“烧麦。”

“烧麦!”

“没吃过吗?”

“当然吃过的啦!烧麦也不错呐,全是肉的那种喵?”

“不是……是糯米的。”

“哦——”苏酸酸稍微有些失落了一下,但很快就又高兴了起来,“热乎乎的烧麦哦~好想快点吃到呀~”

“烧麦过牛奶,还有一些昨天的小甜饼。”钟九说着,用铁钳把装了小甜饼的铁盘拿了出来,烤过之后,有些许焦褐色的糖水流了出来,被烤干在了饼的表面,看起来反倒更加诱人了。

“喔——!!好好吃的感觉!”

“应该比昨天脆,但也更硬些——小心烫。”他挡住了苏酸酸伸过来的小手,用筷子帮她夹到了一个碗里,“用筷子吃吧。”

“嗯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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