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还没亮，从爷爷家搬来放在塔楼里的座钟‘咚咚’地响了五声。
或许是睡眠充足的缘故，即使这么早醒来，也没有浑身乏力的感觉。
钟九睁着那双不大的眼睛，看着那被刷上白漆的天花板。
耳边听不到城里的车流声；听不见无数人声交织在一起的嘈杂声；也没有在墙根角下发出凄惨叫声的流浪猫；更没有无处不在的工地施工时，那打桩机所发出的‘笃笃’声。
小小的山村里，只有自然的风声，以及那树枝摩擦碰撞的声响。
除此之外，在这冬日里，就是无边的死寂。
推开木门，大风吹起那些已经干枯后十分脆弱的野草，村里的泥地上，光秃秃的一片，没有丝毫生机，似乎就连虫子都已死尽。
今天的气温降下来了不少，清晨的冷意让钟九打了个寒颤，他摸了摸发红的鼻头，将双手揣进口袋里，缓缓地走上顶楼。
这些风干牛肉和咸猪肉，都用绳子挂了起来。
本来他是想用野荨麻搓绳子的，但在失败了几次后，转而决定用从城里买来的棉线挂住它们。
光是一根肯定不够，他把六根棉线交织着绑在一起，就变成一根相对比较结实的绳子了。
而且相比自己做的绳子，它更有韧性，也更耐用。
他翻转着咸肉查看了一下，确定没有发霉的地方之后，就踩着那遍布红锈的铁台阶走到了楼下。
泥土看起来已经和草木灰融合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开始播种了。
种子和剩余的一些东西还放在没法开上来的面包车里，他今天也打算一并搬上来了。
大多数其实都已拿上来，剩下的只是些零碎玩意儿而已。
竹棚搭建的厨房依旧牢固，钟九划了根火柴，用枯松针点燃了还没烧尽的木炭，顺手又添了几根新的柴火进去。
洗锅，淘米，煮粥。
从抵达山村到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两个星期了，天天做早餐也已经持续快一个星期了，每天的日子这样重复着，没有什么起伏与波澜。
最经常在他脑海里冒出来的词语就是——一切照旧。
小火慢慢煮着锅里的粥，他盖上盖，又顺着村里那碎石子小路向下走去，一天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忙碌。
……
（二）
“哗啦……”面包车的移门被拉开，地上零散地摆着几个还未拆开的快递箱，让钟九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在城里生活的那段时光。
自从手机没电以后，他好像就真的与世隔绝了。
以前的时候，每天哪怕再忙，都要去看看新闻，情绪被那些新闻带动着，时而义愤填膺、时而骄傲自豪，但更多的时候，都只感觉自己像是个历史的尘埃。
其实想充电也不是做不到——即使是这么老旧的面包车，也依然有个充电接口。
他拿起放在副驾驶抽屉里的手机，黑色的玻璃面板没有丝毫磨损，只是在没电的情况下，它只能算是面黑色的镜子而已。
有手机有网络，就能连接那繁华的花花世界。
只有当抛却它们的时候，才能真切地感觉到世界的广袤。
哪怕只是这样一座小山村，也有许多他未曾探索到的地方。
“哇诶，好漂亮的镜子！是黑色的宝石做的吗？”苏酸酸的声音忽然传入他耳边，钟九扭过头，就看到那张凑得很近的小脸。
碧绿的眸子好奇地眨着，樱桃小嘴微微启张，吐出带着薄荷味的炙热空气。
金色的长发披散着，末梢的发丝在风中摆动。
“手机。”钟九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解释道。
“手机？”
“电话知道吗？”
“喔——！我知道！很大一个的！现在变得那么小了喵？”
“嗯。”
“可以打电话嘛？”
“可以。”
“酸酸想打电话~！”
钟九侧着脸，挑起眉头，微微向后仰着身子：“现在没电，而且你们妖精之间也会用电话联络吗。”
“会的哦！花溪山的山神公务办事处就有一台以前那种的电话哦！”
钟九扯了扯嘴角：“这里每一座山都有山神吗。”
“不是的喵，山神都是管一片一片的山呢！主峰叫什么名字，或者管理的区域最有名的山，就是山神的名号。”
“哦……”
“花溪山的山神掌管着大大小小三百九十二座山哦！”
“你经常见她吗。”钟九难得的好奇了一下。
“没啦，山神很少出来的呢。”
“你找山神有什么事吗。”
“嗯……其实没什么事，只是酸酸觉得很有趣而已啦！”
钟九终究还是没把手机充上电。
……
（三）
在苏酸酸的主动帮忙下，钟九总算是把面包车全部搬空了。
回来的时候，锅盖被冒泡的白粥顶了起来，他将之掀开，任由那裹着米香味的白气四处弥漫。
苏酸酸用力吸了吸鼻子，满脸期待的倚靠在了旁边的大石头上。
风吹起裙摆，露出大腿上几许金色的绒毛。
“钟先生，你已经准备好过冬的东西了嘛？”
“嗯。”
“酸酸也准备好啦！不过，下雪也还是要来吃饭的哦！”
“好。”
“唔姆……如果酸酸太冷了出不来，可不可以把食物送过来喵？”苏酸酸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着眼睛，金色的睫毛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橙红。
“可以。”
“那等下就带你去看酸酸住的地方！”
“行。”
钟九撒了一小把米在地上，嘴里发出‘嘬嘬’的声音。
两只小鸡似乎都还没睡醒，摇摇晃晃地发出‘啾啾唧唧’的声音，从窝里窜了出来。
它们身上长出了不少新羽毛，羽翼看起来丰满了许多，而且也不再那么金黄，似乎有朝着黄褐色发展的趋势。
钟九伏在案台前，把洗干净的青菜切成条状，那‘咔嚓咔嚓’的声响听着格外清脆。
然后他就剥开一个沾着黄泥的皮蛋，不急不缓地将它们切成丁，接着又割下一两咸肉，将它们尽可能切的细碎，最后和其他材料一起倒了进去。
今天是加了青菜的皮蛋咸肉粥，因为有咸肉，所以盐也不需要再放了，淡淡的咸味会让粥本身的香味更加浓郁。
“好香……”每当快做好的时候，苏酸酸就会搬着小板凳坐在铺了桌布的平坦石头前准备吃饭。
他照例提醒了一句‘小心烫’，就把盛了粥的碗端到了她面前。
后者接过勺子，舀起一口，小心地吹着气，好一会儿才放进嘴里。
钟九看着她那享受的神情，眉头都跟着舒展了许多。
“慢慢吃，还有很多。”
“嗯！好好吃喵！比鸡蛋粥还好吃！”
“爷爷以前给你做过哪些吃的吗。”钟九往自己那碗里放了点辣椒，端起后用筷子往嘴里‘赶’了一个口。
“嗯……也有好多吧。”
“具体的呢。”
“嗯……葱油饼、干菜饼、饺子……之类的。”苏酸酸那明媚的双眸中格外的有神采，“当然，酸酸还是最喜欢小甜饼啦！”
“下次给你做。”
“嗯嗯，钟先生最好啦！”
……
（四）
冰冷的水洗碗实在太过冻手，所以钟九就用灶炉里剩余的柴火烧了点温热的水，直接洗干净了锅子与碗筷。
苏酸酸逗弄着小鸡，而他则翻找出适合冬天的种子，在已经翻过土的田里种了起来。
这些种子当然不是直接撒下去就好，而是得亲手塞进泥土里，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
太深了可能会难以发芽，太浅了随随便便就会被风吹走，或者被寻找食物的小动物们找到，从泥土里翻找出来。
小粒的种子就一次抓个七八颗一起塞，大颗些的，就得一粒一粒的塞。
“这些都是什么种子呀？”苏酸酸蹲在地上，好奇地看着同样蹲着往泥土里塞种子的钟九，好奇地歪着脑袋，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也跟着轻轻一跳一跳的。
“冬葵。”钟九指着已经种好了的那一列，接着给她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这个是菠菜，剩下两袋是大白菜和香菜。”
“哇诶，能种得出来吗？”
“不一定。”钟九摇了摇头，“我已经很久没种菜了。”
“没关系！嗯——等过几天酸酸给你一种混着杂质的灵力珠子吧！”
“上次洗衣服的那种？”
“嗯！不仅可以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还可以用来施肥哦！很好用吧？不过酸酸的灵力不够多，所以制造起来很慢啦，我自己洗衣服用完后，每次也就只剩一点点呢。”
“没事。”钟九是有买肥料回来的，虽然只有几袋，本来是打算给爷爷种地用的，但现如今这么一小块地，也足够用很久了。
再说，这次也只是试试，等到农作物长得不好，再考虑施肥的事情吧。
……
（五）
苏酸酸的住所在山下的树林里。
钟九跟着她顺着长坡出了村，朝着和竹林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小河的上游。
这里有不少在路边常能见到的，仿佛标兵似站得笔直的杨树。
地上全是它们的落叶，踩起来清脆得像是在嚼着薯片。
“啦啦啦~喵喵喵~”苏酸酸在前头一蹦一跳地走着，时不时还停下来转个圈等等钟九。
“快到啦就快到了喵。”她来回轻哼着一首曲调简单的歌，快步往前窜去，穿过了几棵常青的松树。
潺潺的流水声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走在后头的钟九加快了脚步，终于看到了苏酸酸所谓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