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下,平静的小山村,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在嬉闹,他们跑上前推搡在河边洗衣服的白发小女孩儿。

“白毛鬼!”孩子们嘲讽道,说完他们一溜烟地跑了。

被推到河里的女孩,手心被尖锐的石头划破,火辣辣的疼痛传到她的脑中,伤口微微发红,但没有流出鲜血。

白发的女孩咬了下嘴唇,默不作声地将散落河中的衣裳捡起来,重新浆洗,眼里是憎恶的光。

冰冷的河水无情冲刷少女的手心的伤口,在一阵刺痛中,河里飘起了红色的丝线,很快便消弭在水中。

少女的眼里噙满了泪,很快她抽搭一下,掏出湿哒哒的手从眼眶上抹过,止住眼泪。

除了河水,就连风也在作弄她。本来烈日下刮来一阵风是好事,但风卷起了半干的河沙,吹向她的眼。

若不是那个赌鬼,她心道,将家财败光,逼走了母亲.......

她又怎么会沦为给别人浆洗衣物的下人?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又将象征着神圣身份的白发当做粗鄙的象征。

啧......

要是,我会魔法就好了。

她忍着手心的疼痛浆洗着那些衣服,从中午直到太阳落山,天地蒙上了昏黄的幕布——她该回去了。

至少在曾经,这种夕阳的微光,她将它比作是透明杯子里盛放的可口橙汁,恬静而美好。如此想着,她口中生出了津液。

她的主人家——一个乡绅贵族,里根男爵的家里。

她忘不了那日父亲将她抵押给里根时,里根脸上的玩味,对方似乎对她不感兴趣,以支使她为乐。

女孩走到贵族的宅邸前,阖上了门,就见周边的仆人火急火燎地忙活着。

“伊莎莉亚你回来了?”一名与她相熟的女仆朝她打招呼,那名女仆上了年纪,大概有四五十岁,眼角的皱纹可以塞进许多河沙。

“是的,温妮阿姨。”女孩点了点头,问道:“怎么回事?大伙怎么这么忙?”

“是这样的,老爷说首都来的大魔法师葛道福先生要途径我们这儿,让我们做好准备,好好装潢一下。”

女孩看着那恶俗的城堡,恶臭熏天的地方。现在即使装潢了,也不过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四五十岁大妈,不会让人感到赏心悦目,反而还会厌恶。

大魔法师.......

女孩留意到了这个字眼,或许这位大魔法师会选中她,将她收为徒弟呢?

宅邸里的大伙似乎十分高兴,因为贵族老爷许诺,只要他们好好干,就给他们吃贵族老爷吃剩下的残羹剩饭。

在他们眼里,这实在是了不得的东西,毕竟他们从未吃过的那样的山珍海味。

“伊莎莉亚!老爷叫你。”一道急促的声音喝出,一个男仆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他的脸上有许多雀斑,咧开的嘴里是一排排参差不齐的大黄牙。他说话一般还喜欢凑近了说,那么一股奇异的怪味儿就会一点不落地涌入你的鼻子。

伊莎莉亚放下了浆洗盆,她表露出了短暂的不悦,很快便收了回去,她低下头,故意弄乱了打理得很整齐的白发。

她装做局促不安的样子,敲了那肥猪般的男爵的房门。

“进!”男爵发声,他懒得起身开门,因为一个女仆是没必要的。但是葛道福先生来的那天,他一定要亲自迎接,让他看看乡下贵族的范儿,一点也不比城里的差。

闻言伊莎莉亚推开了房门,朝那男爵不情愿地行了个礼。

男爵笑起来,他原本就很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几乎不透光的缝。

“伊莎。”男爵亲切地喊伊莎莉亚,不禁让伊莎莉亚感到恶寒,生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了,男爵阁下?”伊莎莉亚垂下头,询问道。

男爵敛起了笑,他手搭在桌上,手指搭成一个金字塔,他装作深思熟虑的模样。

这幅样子,看起来滑稽又可笑,伊莎莉亚更加感到耻辱。

“我想学一些礼仪。”男爵说,很快他有些窘迫,他想了一套华丽的措辞:“我们莫德撒家族的礼仪也是相当出色的,不过我想我们需要互相学习一下。”

伊莎莉亚很是鄙夷那粗鄙的家伙,却也只好咬了咬牙,点头同意,“我明白了,男爵阁下。还有什么事吗?”

伊莎莉亚问完,就萌生了离开的打算,但她迟迟没有挪动腿。

男爵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他抬起右手,摆了摆,“没什么事,伊莎,不过.......”男爵话锋一转。

伊莎莉亚不禁皱眉,这家伙,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你是男爵府里最漂亮的侍女......”

闻言,伊莎莉亚咬紧银牙,手捏成了拳头,不算尖的指甲在幼嫩的手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这天终于还是来了吗?这个老家伙......

伊莎莉亚将手背到背后,握住藏后背衣裳里的匕首。

“别误会。”男爵摩挲了一下右手大拇指上土到极致的大金扳指。“我想让你打扮一下,毕竟你可是威廉大公‘财产’的唯一继承人,想必好好打扮一下姿色也不会太差。”

伊莎莉亚是聪明人,她很快理解了男爵的意思,这家伙打算将她送给那个大魔法师,正合她意。

“那是给你准备的新衣裳。”男爵伸出手指了指桌前的女仆装,一套配着蕾丝黑丝袜和高跟鞋的女仆装,或许称作情趣女仆装更合适些。

见到那一套衣裳,伊莎莉亚的脸闪过一丝绯红,居然......这么不知羞耻!伊莎莉亚想自己是在人屋檐下,牙齿打碎了也只能咽下去,她拿起衣裳,装作感激地朝男爵行了个礼。

待她走后,男爵的表情变得阴暗,这个表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如果葛道福先生没看上你,那么等他一走,我就把你办了!一天摆出一副臭脸,当真还以为你是威廉家的大小姐?

紧锣密鼓的筹备许久后,那位传说中的大魔法师终于来了,与传闻中不一样,他不是什么白发的老者,也没穿着灰袍,反而是一位英朗俊挺的少年。

伊莎莉亚站在男爵的身侧,朝那大魔法师行礼。

自从进门后,那大魔法师的视线就未从她的身上离开过,想必也是个登徒浪子,有才无德之人。也是,她早该知道的,就男爵的身份,能邀请到什么大人物?

但为了家族,她可以忍,只要爵位还在......威廉家就还是威廉家。

注意到大魔法师的目光,男爵又忧又喜,不过他还是换了副欢喜的嘴脸,迎上前,搓着手,“葛道福先生,欢迎光临寒舍。”

葛道福点了点头,受男爵的邀请一同前往仆人们精心准备的饭菜前坐下。

而伊莎莉亚则被男爵单独点出来贴身服侍。

男爵饶有心机地介绍,“葛道福大人,请恕我让这名女仆站在我们的身旁。“

葛道福来了兴趣,他打量着那名女仆打扮的美女。

“实不相瞒,这是我的故友威廉大公的女儿,暂时把她的女儿留在了我这,当做女仆。”

“不过布兰德我啊,可不是传言中的坏人,我可是把她当做亲女儿看待的。”言外之意就是他没有碰过伊莎莉亚。

葛道福切下一块面包,放入口中咀嚼,他咽下后说道;“不错。”

他握着刀叉打量着伊莎莉亚,像是一名商人在打量商品一样,这种眼神,让伊莎莉亚非常不舒服,仿佛她当真是个仆人。

“多少钱?“葛道福问。

男爵摆了摆手,咀嚼着还未咽下去的面包,“嗨呀,葛道福先生,不必谈钱,只希望以后您能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就好了。”

伊莎莉亚嫌恶地看着前方的蜡烛灯台,烛火晃荡的身姿在她眼中也显得恶俗。

“好。”葛道福点了点头,他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嘴。“那么她我就带走了,日后有时间一定来拜会。”

“好好好。”男爵笑得油腻无比,心中乐开了花,他如今也算是被魔法师庇护的领主了,而且还是葛道福这种重量级的魔法师。

......

旅馆的小房间内,灯火摇曳,看起来随时都有熄灭的风险,这样倒增添了一种旖旎的情趣。

伊莎莉亚坐在床旁,有些扭捏,她看向那神秘莫测的年轻男子,觉得对方有些英俊,但对方也不过是一个贪图美色的家伙罢了,和男爵乃至她的父亲没有太大差别。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出来么?”葛道福问,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显得十分理智。

“为什么?”伊莎莉亚问,不过她心知肚明,她正等着葛道福那冠冕堂皇的理由。

“因为你是千年难遇的奇才。”葛道福推了推单片眼镜。

“噗嗤。”伊莎莉亚笑了,对方居然会找这种拙劣的借口么?也好,随便他发泄他的兽、欲好了,我也许能向他学得几个魔法。

“你笑什么?”葛道福挑眉,“是因为高兴么?确实,你的体质很特殊。”

伊莎莉亚看着葛道福有些浑浊的眼,他的眼被一层翳包裹住,就像是蒙尘的水晶球。

“没什么。”伊莎莉亚侧过头,朝对方露出光滑的脖颈,棱角分明,看起来十分可人。

“你想不想学魔法?”葛道福问。

伊莎莉亚的侧颜有一丝动容,贞洁这种东西......迟早都是要失去的,给他也无所谓。

伊莎莉亚转过头,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不错。”葛道福点了点头,他从怀中拿出一根魔法棒,仔细地用丝绸擦拭起来。

伊莎莉亚呆呆地看着葛道福,她不明白对方要干些什么,是属于魔导师的一些奇怪癖好么?魔法拘束?

伊莎莉亚羞红了脸,她居然会想到这些东西,明明这些她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恩?你在干什么?快睡觉吧,从明天开始我教你基础的东西,不过你得叫我一声师父,嗯,师父.......,不,还是叫我先生吧。”葛道福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她一眼,道。

伊莎莉亚不敢相信,难道是对方对她不感兴趣?不知怎么,她的心头有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

她有些不信邪,打算将事情挑明了说,“您带我回来真的只是教我魔法么?”

葛道福将魔法棒放到手边的桌上,他将丝绸收了回去,扬起头看着少女略显青涩的脸蛋上挂着的认真表情。

“不然?”葛道福皱了皱眉头,”不然我只是带你来吃饭的么?“

“不是做那种事?”

“哪种?”葛道福十分疑惑,他带回来这名女子还能干吗?男女之事?那不是亲嘴么?真搞不懂那些好色的家伙,只是亲个嘴,有必要从世界各地搜罗美女么?

伊莎莉亚见对方一个劲地装糊涂,好看的手抓在床单上弄出了行行褶皱。

“没事!”伊莎莉亚有些生气,她转过身拉起被子裹住自己假装睡着。

葛道福见对方睡了,便将蜡烛吹熄,他用手指抹了抹眼睛,随后那双深邃浑浊的眼睛发出淡淡蓝光。

他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翻开一本古代魔法师的手札,仔细钻研。

等他再抬起头来,天已经亮了,而伊莎莉亚也早早的爬起身来。

“醒了?”葛道福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按住书页,抬起头问。

对于这种客套话,虽然伊莎莉亚从小就很讨厌这种东西,但出于礼貌她还是点了点头。

“我承认我对你有所隐瞒。”葛道福说,“我的目的不仅仅是教你魔法。”

果然。伊莎莉亚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对方的目的想必和她的猜测如出一辙。

“准确的说,我找到了一本古代魔法师的札记,只是有些危险,我想找个小白鼠。”葛道福说。

“?”伊莎莉亚懵了,看来对方对她真的不感兴趣......她的心头不由得生出了浓烈的挫败感。

“但是随便找人不好,所以我找到了你,你天生便对黑暗和火焰这两种元素亲和度很高。”葛道福抽出一支书签,夹在书中,随后将书放到桌上。

“你,愿意学么?成功了,至少能让你成为顶尖的魔法师,失败,最坏的结果就是你我一起死。”葛道福的眼里闪过狂热的光,看得出他十分期待伊莎莉亚的回答。

他选择伊莎莉亚并不只是因为那魔法亲和度,他早就观察了伊莎莉亚很久,除了那两种以外,她的性格也十分契合这种魔法,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接近那写下笔札的魔法师。

他可是找了许久,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个苗子。

伊莎莉亚点了点头,“是的,先生。”

闻言,葛道福勾唇轻笑,“好,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葛道福的学生了。”

“我要传授你的,是不同于当今大陆任何一种古神魔法体系的魔法,黑暗与火焰的结合体。”葛道福凭空取出一本书来,他扔给伊莎莉亚。

“这是为师记下和修改的一点东西,你就按照这上面练就好了。”

“来自地狱的漆黑无烬之火,断绝人心深处的罪恶,焚尽一切!”葛道福脸不红心不跳地念出这段中二的台词。“这是这本书的作者写在扉页的话。”

伊莎莉亚如获重宝般,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那如同爬虫一般的潦草字。虽然潦草,但并不影响她辨认。那些字只是辨识起来难一些,不过看起来却十分美观——是皇家御用的字体。

......

葛道福坐在落地窗旁的木桌前,提着羽毛笔,在信首画了个五芒星,他走笔龙蛇,不多时一封信就写好了。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将那封信好生折叠,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封,他拿过手旁燃烧着的红烛,将融化的蜡滴到信封上,又取出一枚章,再三确认后盖了上去。

他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垂落在肩上,金丝的单边眼镜旁是一缕整齐的秀发,天底下的女人任谁看了都会心动。

他慵懒地撑着下巴,蓦然抬眸,看向恭谨站好的伊莎莉亚,将带着淡淡香气的信封递出去。

“伊莎莉亚,这是给凯南伯爵的介绍信,他的领地里出现了些棘手的哥布林变种,你去解决一下。作为报酬,他会提供一些他珍藏已久的乌卡兰蒂木给你,到时候你带回来,我给你做把魔杖。“

伊莎莉亚双手接过信,朝穿着黑色晨礼服的葛道福鞠了个躬,“是!师父。“

葛道福摆了摆手,“去吧,小丫头,未来是属于你的。”

伊丽莎白刚阖上门,他便抬起右手,一只凭空出现的漆黑的夜鸦降落到他的手指骨节上。

乌鸦的脚上绑着一张红绸带系着的信,葛道福取下信,缓缓展开。

看毕,他扶额轻叹。

“伟大的皇家大法师阁下,你也不想让世人知道你的徒弟使用的魔法与混沌有关吧。”

这一行简短的字像一道有力的长鞭,重重鞭笞着他心脏。

刚开始他的确是把伊莎莉亚当做一个小白鼠,但是看着日益成长的小女孩,他竟然真的把她当做了徒弟。

明明她的眼神向他传达的信息是:她不是一个好人。

所以他才放心的将这魔法教给了她,并将她留在身边,好观察这些古神信徒的魔法,如果她生出什么为非作歹的心思,便第一时间将其就地正法。

然而事实恰好相反,路遇不平第一个出手的就是她,小到使用魔法帮小孩子拿皮球,大到帮城镇或者商队解决危机......

不得不说,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一个嘴硬心软的家伙,还有藏在她内心深处有些偏执的正义。这是葛道福对伊莎莉亚的评价,这样一个有着光明未来的孩子,不应该因为他的私欲而毁掉,不然他会自责的。

他化作一群乌鸦,在夜色中喧嚣着朝与信中人约定的大教堂楼底飞去,大教堂的楼顶镂刻着几只石像鬼,神职人员把它当做驱邪的神兽。

“葛道福先生。”对方看见轻轻落在屋檐上的葛道福,朝他鞠了个躬。“晚上好。”

葛道福轻蔑地哼了一声,“有什么事,说吧,只要不违背我的道德底线。”

“哈哈哈,葛道福先生,听你的口气,怎么显得我像个古神信者一样?”对方玩味地说道,那人穿着一身燕尾服,头上戴着高礼帽,还带了张银质的面具,是个文质彬彬的绅士。

“我发现了一个古神信徒的窝点。”对方说道,“我想让你出手将它拔除,你可是世间最强大的魔法师,这对你来说,显然不在话下吧?”

“我知道了。”葛道福点了点头,但对方的目的绝不止如此,否则就不会用伊莎莉亚的未来威胁他了。

对方从胸前的领巾抽出一张桌子,摆放在空气中,拿出一套杯口鎏金的茶具。

“虽说现在是晚上,但是这杯茶就当是我们对葛道福先生的谢礼吧。”那人倒了一杯满到溢出的茶,随后倨傲地用右手五指斜指着茶杯,“请。”

葛道福面色平静地看向对方,他走上前,摘下刚刚戴上的白手套。轻轻端起茶杯,随后看了对方一眼,“二哥,不必这样的。”

“谁!谁是你二哥!”像是被刺中了痛点,对方瞬间炸毛,他刻意去塑造的温文尔雅的形象瞬间烟消云散。

葛道福不顾那滚烫的茶杯将他的指头烫得通红,一饮而尽,随后轻轻地将茶杯放回桌上。

这杯茶比起一般的茶更加苦涩,却不也及葛道福心头苦涩的万分之一。

“告辞。”葛道福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指的茶渍,朝对方鞠了个躬,迈出一步从教堂的屋顶上消失。

......

葛道福在黑暗中缓缓阖上疲惫的眼,斜依在房间内的椅子上。

“好了,别哭了。”女子温柔沙哑的声音抚慰着男孩破碎的心,她轻轻地抚摸男孩的头,另一只手的手指悄在男孩后背悄然游弋。

她那只不安分的手,悄悄在少年背后画了朵花。

“可是......”男孩拽着女子的裙摆,不顾脸上的鼻涕与眼泪,都擦在女子的白色百褶长裙上。

“他们是你的哥哥呀。”

“他们说我是野种,还说妈妈你是......”

女子秀眉微蹙,凝眸看向远方,她的思绪被勾往尘封的回忆中去,她失了神,愣怔片刻才回过神来。

“葛道福,不用在意他们的话,你要学会爱人呀。”女子轻轻捏了男孩的脸,冰冷的触感传遍了男孩稚嫩的脸蛋。

那是母亲的义肢,一对冷冰冰的钢铁手臂,可对于男孩来说世界上却没有比母亲的怀抱更温暖的东西了。

女子从长椅上站起,俯下身,用锃亮的指节轻刮男孩的鼻。

“你忘了妈妈我曾经的事了么......”女子开始重新向小男孩讲述她与皇帝相爱的故事。

男孩比谁都清楚他是怎么来的,母亲是皇帝的侍女,在一次爱情的火花闪过之后,有了他。

从那以后,父亲就再也没来找过母亲,哪怕贵为皇子,他也总共就见过父亲三次。

母亲是被父亲捡到的,那时的父亲还是扣押在别国的质子。

父亲在夏日的夜里途径一处寂静的小溪时见到了漂泊在河中的母亲,河边残留着落日余热的水草里,还有几只蟋蟀鸣叫。

父亲救下了母亲,那时的母亲已在一次任务后失去了双臂。

母亲从小便被当做杀人机器培养,不知道“爱”是什么。脑袋里塞满了“杀戮”的二字,每日的生活除了厮杀便是厮杀。

坏人们将九千名被洗脑的小孩放在一起,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后母亲也不知道她的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又杀死了多少同龄人,总之她是小孩里唯一的幸存者。

即使长大以后,母亲也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那些坏人一次次地将她派遣去刺杀各式各样的人,无需理由。甚至只是一对可怜的母子多看了某位大人一眼,便会被刺杀。

就像是一个没有心的提线木偶,杀人的机器,使用过就会产生磨损,磨损后就会被随意抛弃的道具。

男孩回想到这,便见半老的女子笑弯了眉眼,她呆傻地举起金属质感的手指,她学着记忆里那道伟岸的身形说道:“呐,菲妮克斯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女子轻笑,她俯身抱起她的宝贝,坐在夕阳下褪色的长椅上,回忆着少时的梦。

于是母亲便开始去探寻父亲口中的“爱”,什么是爱,对于那时候的母亲太难理解,甚至险些还杀死父亲。

尽管如此,笨拙地去探寻“爱”的母亲还是被父亲偏爱着,直到母亲逐渐对爱有所了解。

她爱她的自由,她爱她的金发,她爱落日的余晕,她爱皎月的清光,她也爱那位偏爱她的少年。她什么都爱,因为这些东西对于曾经只是杀人机器的她,太过奢侈。

但那还不完全是爱。

可她始终是不谙世事的少女,难免被人说了闲话,她哪里又知道男女有别,哪里又知道父亲是帝国的皇子,哪里又知道父亲早已有了婚约,她只知道她喜欢爱,也喜欢被爱。

她,纯净得像刚从天空飘落的雪。

可人们的心不是,因为她的身份只是父亲的女仆。在被庸碌遮住了眼的世俗的人眼里,她不过是个想要勾引帝国皇子,妄想成为枝头凤的婢子。

但父亲不在意那些流言,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是她成为皇帝必不可少的工具,何况他那时也真的有些喜欢这个呆傻的丫头。

父亲带着少女回国了。后来见到了他未婚妻,于是他便常常夜不归宿。

少女刚开始没什么感觉,渐渐地会感到难过、伤心、崩溃、悲痛欲绝。

她明白了什么是爱,她也许再也不是一个只知道杀人的机器了,可是父亲仍要求母亲去杀人,明明,她一点也不想再杀人了。

直到父亲借助母亲铲除了他所有的兄弟,他在皇家的紫罗兰花园,拉起母亲冰冷的手,摘下一朵还染着他兄长的血的紫罗兰,轻轻别在母亲金色的秀发上。

父亲说:“紫罗兰的花语是:在梦境中爱上你,对我而言你永远那么美,菲妮克斯,你明白爱是什么了吗?”

父亲搂住母亲,他的脚下还有他哥哥温热的残骸,他将残骸踢开,摸着母亲的头说道:“谢谢你,菲妮克斯。”

这是父亲回到帝国后,唯一和母亲短暂的温存,也是最后一次。随后,他丧心病狂地向母亲下达了一个命令,刺杀他的父亲,帝国的皇帝。

少女受宠若惊,很快便答应了下来,随后她果真将皇帝刺杀了,看着父亲的笑容,少女却笑不起来,明明这时候她也应该感到快乐才对的......

可看着心上人期许的表情,她也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父亲登基后,母亲便被彻底冷落了,直到父亲和皇后吵架以后,他找到了母亲。

母亲喜出望外,她的欣喜难以言表,可父亲只是将她当成皇后的替代品,将他在皇后那受得气尽数发泄到母亲身上。

母亲有了身孕。

被父亲侵犯时,母亲甚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接下来要做些什么。父亲骑在母亲身上时,说的话粗鄙不堪,很难想象这是一名君王说出来的话。

尽管母亲从未提及此事,可是作为魔法师,了解一些过往的真相,再容易不过。

因为父亲的缘故,母亲对于紫罗兰有种别样的执着。

紫罗兰,也是他一生的遗憾,葛道福想。

母亲离去的那天,同样是一个盛夏的夜晚。

年少的他捧来一束紫罗兰花送给母亲,这是他的两位正统的哥哥给他支的招,就连这紫罗兰也是哥哥们亲手挑选的。

他还以为哥哥们回心转意,他苦苦付出的爱终于得到回报,哥哥们也爱他了。

可那几株紫罗兰却有特殊妖艳的香气,母亲在收到紫罗兰几周之后就消失了。

他记得母亲最后和他说过的话,“葛道福,你要记住,无论怎样,都不要失去‘爱’,否则就会成为没有心的人偶。不要去记恨你的哥哥们,你们要好好相处啊。”

愚笨的他听不出母亲的意思,只是傻傻点头。

“那么妈妈要离开一段时间了......”母亲慈爱的眼里流出一丝神伤。

“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呢?”他问。

母亲抚着他的头,抬起头看向远方“紫罗兰绽放之时。”

随后她讶然一笑,“没想到你都长这么高了呀......”

母亲最后说了几个字,但没发出音来,只是嘴唇一张一合。

如今的葛道福有能力猜出母亲的话,“对不起。”。还有,母亲死亡的真相。

可是母亲消失后,她亲手在花园里栽种的紫罗兰也全都枯死了,根本没有再次绽放的可能。

于是葛道福踏上了自学魔法的旅程,他也了解到,那些坏人便是所谓的“古神信徒”,可世间根本没有能让植物死而复生的魔法,更别提让人死而复生的魔法了。

随着葛道福年龄的增长,他也知道了残酷的真相,他憎恨古神信徒,也恨着两位哥哥和父亲。

最终,他登上了魔法的顶峰,成为了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师,甚至创造了可以复活史前生物的魔法,但他没有选择复活母亲,那样对母亲来说太过残忍。

......

“师父,你真的要去么?”伊莎莉亚仰头仰视那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魔法师,她的手中是师父刚为她做的法杖。

葛道福点了点头,”不然呢?让那些古神信徒危害世间?“

“可是......"

葛道福自信地扬起头大笑,他笑完低下头,看着担忧无比的伊莎莉亚,“他们想要,那就如他们所愿好了!”

伊莎莉亚不明白师父口中的意思。

她曾遇到过一名古神信徒,十分难缠,魔法造诣只是比她差了几分。她成名已久,早就是扬名世间的“黑炎魔女”了,实力在一众魔法师中绝对是佼佼者。

而这次,皇室居然要师父单枪匹马进入那驻扎着数千名古神信徒的地下,古神的据点,这不是让师父送死是什么?

“不必担心。”葛道福说,他看向伊莎莉亚,“为师能教给你的已经教给你了,你再过一段时日,绝对会成为比我还出色的魔法师。”

“笨蛋!”伊莎莉亚怒喝。

葛道福一愣,旋即笑了,“那么,过段时间再见吧。”

“什么时候?“

“紫罗兰绽放之时。”

没过几天,就传来了古神信徒被歼灭大半的好消息,除此之外,还有皇家大法师葛道福殉职的消息。

作为葛道福的弟子,伊莎莉亚穿着一袭黑衣出席了葛道福的葬礼,葛道福平静地躺在水晶棺材里。天空阴沉沉的,乌泱泱的云层翻滚,暗雷在其中涌动,不久将要降下暴雨。

她向他,这世间最伟大的魔法师献上了一朵白玫瑰和一朵绽放的紫罗兰。

周围来哀悼的皇室,脸上并没有太多悲伤,反而是如释重负般,有些人甚至还说起笑来。

说笑声刺耳又挠心,像一把恶毒的匕首,将伊莎莉亚的内心一点点割裂。

她攥紧拳,头埋得很低,银白的发丝杂乱得像个鸡窝。人声鼎沸,她像个格格不入、沉默的被排挤者。

当夜,她便潜入了皇宫,灯火葳蕤,听那执牛耳者的密谋。

“那家伙总算死了。”他们说。

“没想到他还真敢去古神信徒的据点啊。”

“哈哈哈哈,那还不是他为了他那个徒弟,真是个傻子。”

“功劳还是你大呀,想到用他徒弟要挟他,不过,斩草除根,明天我就让人告诉那些愚民,那黑炎的魔女用的是什么魔法。”

“哈哈哈哈,这次要不是你的药,恐怕他还真会把那些家伙全部杀了。”

“谁能想到他居然强到这种地步,说是神怕也不过为过吧?”

“可他总算死了。”

“这样大哥的正统地位就不会受到威胁了,底下的大臣都说应该让葛道福来当皇帝。”

那人冷哼一声,“若是他们能让一个死人来当皇帝!就让他来好了,哈哈哈!”

他放肆地笑,漆黑的天空劈下一道闪电,接着豆大的雨滴从空中洒落,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盖过了他们的声音,狂风呼啸而过,吹熄了一排排葳蕤绵延的灯。

“吱呀——“那金红色的大门被悄然推开,少女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门前,她手持着那崭新的魔杖。

“轰隆!”神王降下祂无坚不摧的霹雳,少女在黑暗中模糊的脸瞬间被照亮。

“你是谁?!”皇帝问了句蠢话。

“来自地狱的漆黑无烬之火,断绝人心深处的罪恶。”少女说,她扬起手,“焚尽一切!”

她手放下,转过身,整个皇宫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啊啊啊啊!”两人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我命令你把火熄灭了,否则你就永远也别想知道真相!”

她勾唇笑道,“你不知道有种魔法叫搜魂吗?”

“我错了,求求你!”皇帝朝她磕头,他突然指向他的弟弟,“是他,都是他,温切斯特亲王,都是他的计谋。”

“你!?”温切斯特见他效忠的哥哥居然这般对他,哪里还沉得住气,尽管烈焰焚身,他也跳起来掐住哥哥的脖子。

他们不敢反抗,因为他们为了皇室的面子所学的仪仗魔法根本不足以对付这位成名已久的魔女。

伊莎莉亚眉头微蹙,打了个响指,两人身上的火更旺了,惨叫声不绝于耳。

她在火中等了半个小时,火焰燃烧半小时后,她才让两人一命呜呼。她勾了勾手指,两人的记忆如同走马灯般呈现在她的眼前。

她深吸口气,闭上眼睛,缓缓走出燃烧的宫殿。在漆黑的天幕下,黑色的火焰一点也不起眼,它静静地燃烧。宫殿外一圈圈的侍卫将她围得水泄不通,却不敢妄动,他们和她总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天空中的雨一直在下,和缠绕在宫殿上的火焰巨蛇相撞,发出“滋滋”的声响。雨夜中,一只乌鸦蓦地出现,落到她的肩旁,鸟脚上挂着一张卷曲的信纸。

她取下鸟脚上的信。

那连成一条线的字体,是师父的笔迹无疑,上面写着:“小姑娘,是时候放下仇恨,好好找个人谈场恋爱了。”

墨水写就的字迹一点点的被水渍模糊。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的脸颊流下,她脸上湿润的液体一时间分不出是上天为了哀悼那位大魔法师流下的泪,还是少女死去的心。

从那天起,黑炎魔女消失了。

不过人们知道的是,她焚毁了王室的宫殿,漆黑的火焰烧了七天七夜,一点儿渣也没留下。

后来,在不知名的平静山村里遥远的春日,有数亩怒放的紫罗兰簇拥着一座不起眼的无名坟茔,坟茔上停着一只悠闲的墨黑的鸦,花田里坐着个痴痴看着远方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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