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谢宇临那一句“坐我杆上”朗朗上口，但其实这一辆山地自行车没有后座，仅有一对脚架，顾北正是站在那里，双手搭在谢宇临的肩膀上，秋季夜里的风迎面吹来，让人莫名心旷神怡。
“北仔，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是一个乐观派…”
“有吗？”
“嗯，像一个憨憨，几个小时前还很沮丧难过，现在又活过来了…偶尔，我还挺羡慕你这样的人…”
“不太懂。”
确实不太懂，像我这样糟糕的人到底有什么好羡慕的？
夜晚八点半左右。
在谢宇临的驱车下，顾北来到了镇郊区一条名为海角街的古老街道，故里小镇的起名大多与海有关，例如莫南家的沿海公路便是叫做“沿海大街”。
海角街很长很长，头端的房子都是近几年盖起来的自建房，越往深处，越是古老，又像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谢宇临家里已经差不多到底了，是一家土房子，很有年代感的木门，窗户都已经破了，用报纸封死了。
虽然是土房子，但是里面还挺大。
进了门以后，有一部分是露天，颇有四合院的格调，正面客厅，还没等顾北来到客厅，走到一半，一个转眸，却是见到一个仅有帘幕的房间，从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以及大小便的臭味儿。
见到顾北停着不懂了，谢宇临连忙解释道：“我爸…他以前当建筑工人，出了点事，现在瘫痪了，脖子以下都动不了，也不能说话，只能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还有，上不了厕所，所以味道比较大。”
谢宇临似乎已经把苦难当作日常。
言语间，有一种让人难过的平静。
顾北觉得有些难过，又转移话题，道：“你家里的其他人呢？”
“我哥跟温禾姐姐是同班同学，初中生，晚自修呢…我妈在旧市场那边卖牛杂，有时候生意不好，会多卖一会儿，所以比较晚回家…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一些牛杂，我妈留给我做晚饭，一起吃了吧。”
谢宇临下午已经请过顾北吃东西，也让他一起上网了，虽然拿到了一笔不少的助学金，但显然有更加重要的用处，不能再乱花钱了，只能请顾北吃家里卖剩下的牛杂了。
“好…”
吃过牛杂，由于海角街距离春风里大街有些远，谢宇临将自己的山地自行车借给了顾北，让他骑回家，明天停在校门口，再还给他。
那辆自行车是谢宇临父亲从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他现在愿意把哪一辆自行车送给自己，顾北觉得很荣幸，却又还是意难平。
临走前，顾北再一次停在前堂那里，朝着那个帘幕后面说了一声：“再见，叔叔…”
又是一阵“咿咿呀呀”。
走出谢宇临的家，海角向深处总是阴风阵阵，即便是在干燥的秋季，依旧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儿，像是光明下必须存在的阴影一般。
突然间，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斜对面的老房子中穿了出来，“顾北…你怎么在这里？”
温禾姐姐穿着故里小镇初中的校服，温婉又不失少女感，像一个可人儿，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瓶。
“唔…温禾姐姐，谢宇临请我吃牛杂，我现在走了，你呢？”
温禾回答道：“我和谢宇临是邻居，但我其实已经搬家了，搬到海角街的街头，爷爷奶奶还住在这里，我放学过来送送汤水。”
正当两个人在聊天的时候，谢宇临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光着膀子，洗头洗到一半，一头泡沫，走了出来，没好气，道：“温禾，你怎么这么晚来进来巷子…我哥呢？”
“噢，你说谢宇帆，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比较野，一放学跟几个男生去小卖店喝东西，我一个人回来了。”
“唉…一个人放学没什么，但晚上不要一个人进来巷子里面，这里不安全…”
谢宇临明明只有一米四的个子，却在温禾姐姐面前表现出小大人的模样，还挺可爱的，连温禾都被逗笑了。
“你比你哥可靠多了。”说到这里，温禾揉了揉谢宇临的湿漉漉的脑袋。
“可恶，别老是把我当小孩子，不要再揉我的头了，会长不高的，算了，这样的话，那我送你回家…”
“啊，你都在洗头了，还送我回家吗？”
“少啰嗦，听男人的话。”
“噗…好好好。”温禾笑得花枝乱颤。
紧接着，一高一矮的两人走远了。
走到一半，温禾还颇为熟稔地跟谢宇临勾肩搭背，俨然是对待弟弟的姿态，谢宇临则是有些嫌弃，也有些脸红，大概是不喜欢被人当作小孩子。
顾北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宇临脸红的样子…
骑自行车回去的路上，顾北的小脑袋又开始高速运转，他又想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例如瘫痪到底是什么感受，又例如为什么像谢宇临那样的人得不到上帝的眷顾…
少年真心希望世界能变得更好，如果真的不能变好的话，至少让身边的人都活得开开心心的吧。
他又想快点长大，迫不及待地让身边的人都获得幸福。
他以为长大了，就能让所有人都开开心心。
小时候，就是那么天真，甚至愚蠢，竟然迫不及待想要长大。
殊不知，我们所仰仗的未来根本不存在。
……
夜里，九点半左右。
顾北骑着一辆山地自行车回到了家，因为怕停在家门口被偷，所以搬进家里了。
家里还是没有电视机，晚饭过后，客厅一个人都没有，各回各的房间，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声响，穿着很有上世纪农村妇女大红睡衣的老妈从房间出来，看了一眼，确定是自己的儿子。
“谁的车？”
“同学…”
“这山地车看上去很旧，但不便宜…以后不要乱借同学的贵重物品，弄坏了家里赔不起，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
老妈今夜看上去心情不错，兴许是赢钱了，她倚靠在房间的门边，继续道：“儿子，老妈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不容易，你爸每天在厂里流水线工作也很辛苦，你少点玩儿，多读书…记得争口气，知道吗？”
“嗯…”
当顾北见到老妈这副样子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下午主动认错、没让熊老师给家里打电话的举动是对的…这要是见家长了，自己怕是完蛋了。
不知为何。
一听到这一句“你要争气”，一瞬间，少年心中那团火熄灭了，他忽而不想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