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嘉茂渊子也常引用这么一句话：积土成山，风雨兴焉。某种人聚集得多了，社会性和从众心理难免就会催生一种广泛的价值取向形成。便如她非常不齿的那种“一无是处温柔男”，这种现实中的败犬性格竟尔能在一些平面或次元中大行其道，自也是现实中太多的这种人的需要，进而催生了面对这一需求的供应者所致吧。
想到这里，明石雅登时想到了两个人，尽管性别是女生，但她们的性格倒也有几分这种设定的影子。这两人一个是河内杏叶，另一个则是之前寻访过的，清水和子的同班挚友高仓缘。基于一些考虑，明石雅决定，借由清水和子前辈的脉络，对她也进行一次访问。
高仓缘和清水和子的交情可以上溯到小学。两人同为料理的爱好者，成就也足以称得上**并峙。不过，高仓缘的性格属于怕生、怕事的那种，比起河内杏叶的“事到临头牺牲自己也要保全既有利益”，她更适合“无论如何都不想惹上事情”这个评价。入校时，她和清水和子都凭着兴趣加入了料理研究社。但很快，她们便发现这个社团貌合神离，气氛僵硬。清水和子自觉地退出，顺着另一个兴趣方向找到了花道社加入；而高仓缘则一来自信于自己的料理还有一定的水准，二来也怕当时随处都是的前辈们事后找她的麻烦，所以一直都没敢递出退社申请。久而久之，她在逆来顺受的环境下熬到了三年级，在没有任何人拥有统合力的情况下接下了“有名无实的料理研究社社长”这个包袱。
明石雅所知道的，高仓缘和嘉茂渊子的交情有下面几条：嘉茂渊子辅助第一年文化祭的工作时，曾经用“混沌法”协助她记下了一种新品和菓子的精确用料；在文化祭正式开幕时，又帮她寻找和照顾了前来参观的表妹北星良子。所以，结合受访人的性格，明石雅预测，高仓缘同样会给嘉茂渊子一个积极的评价。
“嘉茂同学啊，是个‘糟蹋’了我表妹的恶魔呢。”
“哈？”
“我有一个和我住在一起的表妹，北星良子。她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遇到感兴趣的事物，便会爆发几倍于平时的行动力。她感兴趣的东西现在是两个：一个是天文学，另一个就是嘉茂同学了。可是没成想，现在已经演变得‘茶饭不思’了，唉……”
“没有这么严重吧……”
“那孩子成绩还有待提高，所以把成绩一直是年级头名的嘉茂同学当成了模范。然而，她没少问过嘉茂同学‘到底该怎样才能学好’‘怎么做才能提高成绩’这样的问题。但她就算按照嘉茂同学的回答去做，也没体现出什么明显的进步。”
“嘉茂同学给北星同学的回答具体是什么呢？”
“‘寻找兴趣和学业的联系点，围绕这些联系点做一些努力。或者从学业出发寻找一些新兴趣并培养。’单纯来看，的确是很平常的建议呢。”
“那么北星同学具体是如何做的呢？”
“不久前，她试着把天文学结合到学业，就试着用天文和数学结合做天文演算，结果算出潮汛将至，海产品要涨价，结果反而是跟着我一起去市里的海虾节抢购廉价海虾；接着，她又试着读国文和外文的著作，打算培养对这两科的兴趣，然而她国文书看久了，就会去找精简版；外文书看久了，就会去找译作。到底还是没能形成兴趣。”
“北星同学还是‘有意识’地去进行这些行动啊。”
“没错。她有一次，带着这些疑问去找嘉茂同学时，嘉茂同学也指出了这个问题。当时我也在场，一下课，良子就拖着我一起去了相谈屋。嘉茂同学为她占了一卜，这次占卜似乎倒是给了她很深的印象呢。”
“能说说那次占卜吗？”
“嗯。那么，接下来请允许我以另一个视角来讲述这个故事吧。”
“……问题我了解了。不过，长篇累牍地说大道理恐怕，说明效果恐怕并不理想。高仓前辈，北星同学。我出身占卜世家，现在想尝试一种基于占卜手段的方式来说明这个问题，还请你们允许。”
眼前的少女虽然是我的后辈，但她是校内的首席名人之一，各方面都着实令人叹服。我和我身旁的表妹只能默然点着头，带着不解的神情看着她。
“请随手抽一张牌，直接翻开它就行，我没打算变魔术，随便抽就是了。”嘉茂同学将一叠卡牌摊在了良子面前的桌上，似乎是为了打消我们或许存在的疑虑，她甚至站到了很远的地方。良子依言抽了一张翻开，我看出这就是普通的韦特塔罗牌。图案的话，我也能认出是小阿卡那牌的“杯七”。
虽说占卜塔罗牌的确烦难，但描述一个画面还是很容易的：这张杯七的近景是一个穿兜帽的背影，正看着中远景——云层中漂浮的七个圣杯。圣杯分两行：中景四个，从左至右是城堡、珠宝、桂冠和怪龙；远景三个，左右两个是人头和蛇，中间的一个则是用布盖着的某种发光物体。在我所看到的塔罗牌解释中，这被认为便是画面中的那个人自己。
“无疑，这是一张杯七。这个画面中，最引人关注的无疑便是这个问题：那个用布盖着的杯子到底是装着什么发光物体呢？北星同学，你对这个问题的猜测是怎样的呢？”
“会发光的……黄金？”
“杯子里是什么还不好说，但至少可以肯定，黄金是不可能的。”嘉茂同学摇了摇头。“塔罗牌的图案以它的象征性和领域性闻名，一张图中，各个并列的成分绝不会出现领域的重合。这里已经出现了六种东西，黄金定然是划在珠宝一类，被珠宝所代表的。所以，就算是对塔罗一窍不通的人，也可以肯定，那块布下面绝不是黄金。同理，也不可能是另外五种东西所代表的领域。”
“唔，有理，有理。”良子狠命点着头。
“那么，我们思考一下这其中的思路。顺着问题走，可能的答案不啻成千上万，不过这么反过来一思考，我们便至少排除了六个领域。这也算是‘老妪海遗，不无小补’的一个进步吧。积跬步而至千里，我觉得，北星同学的这些问题，归根结底，要解决它还是得靠方向的转变。从‘根据问题决定思路’变成‘根据思路改变问题’。接下来，我就再举一个我自己的例子。”
我心想，这就是嘉茂同学要展开推理的前兆吧。果然，她指了指面前的良子道：“比如北星同学你中午进餐的可能有无数种，但我可以从各种思路得知，你中午吃的午餐是自带的便当。除了米饭，菜式是卷心菜丝、鸡蛋卷、炸虾球，菜里本来有胡萝卜，但你没吃，这一部分还剩在便当盒里。”
我和良子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良子住在我家，因此便当也是我来做，所以我清楚地确信，今天的便当就是这些菜色。而且，今天和子有些事，我正是和良子一起吃的午餐，所以也知道她没把胡萝卜吃下去。但我更能确信的是，良子不至于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报告给嘉茂同学。故而，嘉茂同学这如同亲见一般的判断使我倍感惊讶。
“假设我面临着‘猜出北星同学中午吃了什么’这个问题，要正面推想，一个个地检索各种食物，再判断它们是否可能成为北星同学的午餐，这便太费精力了。所以，解决这个问题显然需要变换思路。比如我可以通过这样一个情报作出假定：北星同学和高仓前辈是中表之亲，又一起居住。高仓前辈在料理一道上相当得意，所以我可以很自然地假设，高仓前辈会为北星同学准备午餐。至于旁证，则是观察双手。适才抽牌的时候，我以一个占卜术研习者的眼光观察了北星同学的手，发现相当润滑洁白。高仓前辈，如果她会自己制作料理的话，手上想必会有热油炸裂留下的小烫伤斑吧？”
我自己的手上的确有这样的斑迹，这是十几年练习料理的明证。不过我一直都对这些斑迹没有意识，以至于在嘉茂同学提过之后，我才猛醒过来，这的确是一条判断的明证。
“观察手并非止于皮肤。我还注意到一点，北星同学的手指甲上，半月痕似乎并不显著。长期健康的饮食起居，半月痕大概是乳白色并且占指甲的五分之一。但北星同学的健康状况倒并非是这样。在学生时代，睡眠作息都是正常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挑食了。如果是不吃荤腥或重口味，反倒求之不得。所以，这种亚健康状态，应当是偏食某种健康食品所致。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先暂定为菜式A好了。
“北星同学和高仓前辈能聚在一起，然后到我这里来，怎么说都是要有一段路的。我知道，我自己似乎是北星同学的兴趣之一，北星同学对‘来到我这里’会爆发高扬的行动力。那么，北星同学一下课，便从一年级的教室一路来到社团楼三楼的学生会室，还能如此精力充沛。我想，也只能是午餐摄入了足够的能量吧。所以我能够确信，午餐中含有高能量的菜品，也就是富含蛋白质的东西。然而，高仓前辈擅长的是和风料理，若是高蛋白的猪牛羊肉料理，我不觉得前辈能有自信将它放在表妹的便当盒里。而禽鸟肉类又有一定阴寒，吃过后容易犯困。所以，我认为蛋白质的来源来自禽蛋制品。
“普通的便当，总是要讲究式样搭配和色彩，钻研料理的高仓前辈自然明白。便当里有了米饭，若是再放白色的禽蛋制品，那便是一片惨白。考虑到装在便当的携带性，所以我认为，禽蛋制品是鸡蛋卷。再从式样搭配来说，菜式A是纯健康的，鸡蛋卷是略荤腥的，二者并不相对。所以，便当里还需要有一道略素的和一道纯口味的。之前又说了，高仓前辈不擅长高蛋白肉类料理，那么这个纯口味的菜，除了禽蛋来源，便只能是海产了。在鱼丸和虾球中我选择后者，自然是因为不久前的海虾节，霞浦可没有不趁这时候买好虾的人吧？
“小素的菜式选择卷心菜丝，则是鸡蛋卷和炸虾球都容易溢油，卷心菜丝对油的吸附能力较好。若是让那道大素的菜式A来负责吸油，无疑会降低其营养，高仓前辈或许正是出于这个考虑才使用了卷心菜丝吧。而菜式A为何确定是胡萝卜……各种颜色都有了，就差一味色彩较浓的红色了，不是吗？”
嘉茂同学的推理完毕，我听着她的讲述，仿佛便是把我昨晚准备这餐便当的思考解析得彻头彻尾一般。在此之后，良子的问题又多了一个——怎么才能像嘉茂前辈那样，一眼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来？
“……高仓前辈。”明石雅忍住自己的心绪，竭力平静地说道。“恐怕，在您知道真相后，对嘉茂同学的印象又要有改观了。”
“什么真相？”
“在后来，嘉茂同学和我们说起过这件事。她在我们这里说起这个事实的版本是：北星同学一进来，她便闻到了炸虾的气味。然后，她在无意间踱步到门外，发现刚换的垃圾箱里有一小片卷心菜丝和不少胡萝卜。然后她的嘴唇上有细碎的蛋黄痕。也就是说，她事实上的推理只有一步而已。”
“哪一步？”
“她从这四种菜色中，判断出北星同学中午还吃了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