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的确是颇受上天眷顾的。

我的所有亲戚都把我当做文曲星下凡。

一谈到原因,他们总是滔滔不绝。

什么出生后就一把抓住了笔之类、在那些自称腹有诗书的家伙面前为了几颗糖背了几首唐诗之类、看了十万个为什么得来的浅薄知识引得邻家的甲乙丙丁啧啧啧啧称奇之类。

其中最传奇的当属那所谓的“寺庙传说”了。

据说那是一座颇具盛名的寺庙,而他们在带着我去祭拜时,那老住持便一眼相中了这个在草地里瞎跑的小屁孩。

“这小子以后一定能有大出息。”他们说道。

据说那老和尚还抱起了我,然后面带笑容地摸了摸我那时还尚不浓密的头发。

“他一定能上电视。”

在我那不甚准确的记忆中,这件事无疑是不存在的,不过考虑到我那时年龄尚小,所以记不得也情有可原。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他们那副头头是道的样子,让我不得不俯首帖耳。

毕竟我是孩童,他们是大人,按书本中的说法,他们说的总是对的。

于是这故事便广为传颂了起来。

不过总而言之,孩提时期的确是段颇为快乐的时光。

那时他们二人似乎还对我存有耐心,并不时给好奇的我讲些故事之类的。

像是骑着四足兽的蚩尤、被蛇囫囵吞下的农夫、拿叶子当眼罩的蠢蛋、被乌龟耻笑的兔子……

我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可后来,他们似乎就对我逐渐失去了兴致,只在见得到长者的场合才挂着假笑携我一同出场。

他们会穿得立立整整地,我也沾了几分光,也能穿得像个小大人似的跑到蛋糕边多舔上几口奶油。

我至今也不明白我小时候为什么总爱吃那东西,明明现在吃上两口便会被那满溢的脂肪逼到呕吐的地步。

我最早还是有些算的上朋友的家伙的,那是个大我许多的姐姐。

她很漂亮,也总是会摸着我的头对我微笑。

可没过多久,她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地消失了。

而他们似乎也彻底对我失了兴致,只有在别人笑着谈起的时候才会捂着嘴轻笑,然后肆无忌惮地兜售自己的养育之恩:“啊,没有没有,我们让他小时候就学了很多东西。”

我是知道的,他们早就各自建起了全新的瓦房。

不过倒也还好,毕竟我已经脱了那还需要听别人讲故事的时候,进入了一个人生中全新的时期。

一个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时期。

心底竟升起了对往日自己的厌恶。

“我怎么会有那么蠢的日子。”

芝诺、西塞罗、尼采、黑格尔、维吉尔……

来自异域的文本被奉作真理,而耳濡目染中熟识的箴言则成了封建旧理的余孽。

他们对我的夸耀中有一点的确是真的,我学起东西来似乎的确比别人快上不少。

虽然有些自夸的意味,可上课睡觉还能取得好成绩的人的确存在。

多亏了他们给我的灵光脑袋,我很快就恋上了那些与众不同的存在。

兔子似乎应该有着血盆大口,榆树长出了翅膀,而猫狗个个能口吐人言……

我似乎也成了太阳,可以大胆地说出上帝已死的僭越之言。

碎掉的月亮可以逆了那天理,而倒流的大江也会回冲了天庭……

当然,毫无疑问,这些不过是少年的妄言。

我很快就倦了这独角戏一般的行径。

可无聊却成了魔鬼,无穷无尽地扑了过来。

我能干些什么呢?

对了,既然我是天才,那不如疯了如何?

梵高、芥川龙之介、尼采……

我如数家珍般吐着这些高尚的名字。

天才必定是疯子,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开始坚信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箴言,并致力于为这一真理奉献终身。

可……我应该干什么呢?

我突然想起了曾经那篇被印在白纸上供全校阅览的文章。

那我便定是太宰治转世了,我笃定道。

于是,我便着手在一张又一张白纸上孜孜不倦地产出只能让我服膺的文字。

可纵使是那焚尽七丘的烈火也有停歇的一天,我最终还是倦了。

一次又一次的退稿携来的不止是失落,还有那致命的无聊。

那自我催眠形成的癫不知何时深入骨髓,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情感似乎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于是我选择了更为直接的手段。

玉露琼浆,吞云吐雾。

余与李太白何异?

不过似乎少了个为我脱靴的高力士。

可当我终于寻觅到了个愿意为翩翩少年脱靴的风尘女子时,那股自尊却让我最后停下了脚步。

我转向了隔壁,那的老板是个戴着眼镜而文质彬彬的青年。

他说,他颇恋日耳曼,那冰封的群山,和那创世的大奶牛……

我任他在我的皮肤上挥洒自如。

最后他献上的是一条栩栩如生的大蟒。

他说,这是吞噬世界之蛇,是洛基的儿子,和雷神激战的猛兽……

翻江倒海、呼风唤雨。

的确、那血盆大口却是有几分吞遍万物的气势。

不过没过多久,我便在那两个有些陌生了的家伙的大发雷霆下将那大蛇斩首除去……

总而言之,我那所谓“人生中最关键的时段”便在这上度过了。

当那越堆越高的啤酒罐麻痹了我的小脑时,我总能在窗外窥见在月光下疾行的同学。

我和他们唯一相同的一点或许便是那重重的黑眼圈了吧。

出于对我情绪的忧虑,老师也是毫无疑问地三缄其口。

“反正你也不是我孩子,我只能劝劝你。”这是她的语调。

最后,终末的铃声敲响,十二年的寒窗已成定局。

结果并未出我所料。

成绩不错,但与我所期许之地仍有一步之遥。

亲戚朋友又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带着笑容,说着恭贺的话语。

父亲更是大摆筵席,宴请八方来客。

可是母亲却是不合时宜地死了,这不禁让我们感到悲哀,连饮食的兴致都少了几分,

最为悲哀的是父亲,因为他没死,而她死了。

总而言之,我们每个人在喝酒之前还是为我逝去的母亲、失去挚爱的父亲和失去母爱的我流下了沉重的泪水。

所有人都随了两倍的礼,而我的升学宴也顺理成章地和我母亲的葬礼合而为一了。

当这生死别离之刻真的摆在我面前时,曾经萦绕在我心头的那份情感不知为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美妙的假设。

“既然这么无聊,不如死了算了?”

“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不瞑目,不如自己选个畅快的死法。”

可生物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阻止了我荒唐的行径。

我的懦弱不允许我亲手结束了我的生命,最起码,现在不行。

因为每当临死前,我的心头总是会升起一种莫名的遗憾。

我似乎这辈子还没摸过女孩子的手。

于是谈一场恋爱无疑就这样成了我的人生目标。

待那暑假结束,酷暑散去,而我也经历了三个月动漫和网络文化的熏陶。

我便在离开前郑重地掏出了一个笔记本,在第一页用正楷浩浩荡荡地写上四个大字:

人生计划。

随后在下面写到:

1:找到一个爱我的女孩子。

2:和她一起自杀。

我又认真地思索了许久,又想到了某些东西。

单薄、纯朴、扭曲、病态、沉重、独占……

这属性与疯了的我无疑再相宜不过了。

于是我便郑重地在下面加了几个字:

(病娇最好)

我又思索了一番,发现自己的话语似乎还是欠妥帖,我将自己的设想再次浓缩为寥寥几笔:

(必须要漂亮。)

“嗯,非常好!”我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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