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溪头村的石碑重新被立在了村头。

这块坚硬的石头,似乎在跟着村庄一同腐朽。

而此时的钟九则满头大汗,背着一块相对完整平坦的大石头,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这碎石子路上。

虽是冬天,却已满头大汗。

原本他今天是打算去找些野菜的,但看到这块出奇适合做墓碑的石头后,就忍不住想要把它搬下来了。

——用来替换之前临时立在爷爷坟前的村碑。

“喝——啊!”他如释重负地放下了大石头,将最平坦的那一面朝着外面,稍微有些凹凸不平的则对着里面。

他没有能在石头上刻字的东西,所以就用油漆笔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爷爷的名字,待得哪天有事要去县城了,再买些专门的工具回来。

坟墓里的人已经逝去,但还活着的人,却希望他的坟能永世长存。

仿佛只要这座坟还在,这墓碑还在,他就还在似的。

“阿爷,给你换了个门牌,这个气派多了吧?”钟九点了一根香烟,放在墓碑上,笑着盘腿坐了下来,“呼……过段时间再给它刻上字,那就更气派了,我到时再找些石头,给你这儿围上一圈……那就牢固了,不怕大雨冲走了。”

似乎是为了补偿前几天那连绵不绝的雨,今天的太阳格外的明艳。

挥洒于钟九身上的温暖阳光,是大自然的馈赠。

他抬起手臂嗅了嗅,觉得自己都快馊了。

在城市里,即使是最寒冷的冬天,他也没有那么久不洗澡过——而且还是在干了许多体力活和淋过雨的情况下。

“好了,阿爷,我得去洗个澡,不然大腿上都要长蘑菇了。”他站起身,拍了拍墓碑,看了一眼那快要燃尽的香烟,犹豫了一下,又给点上了一根,放在墓碑上的另一边。

……

(二)

虽说今天几乎什么都没做,就是搬了块大石头,但一个上午却已经过去。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己的手机早就没电,被他放在了面包车里。

从爷爷家里倒是抢救出一台要上发条的老式座钟,但可没法随时随地的看时间。

他只能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日头。

估摸着,已经是十一点多,快十二点了。

这会儿的阳光照得河水表面似乎都有些温热了。

——当然也就是‘似乎’而已,钟九把手伸进去的时候,还是被冷得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但他还是决定今天洗个澡。

因为下雨天的时候,只会更冷。

现在最起码还有太阳‘罩着’。

……

(三)

村口的面包车正反射着银光,那被擦洗过,却没彻底清理干净,因而显得支离破碎的小广告,在这没有太多色彩的山村冬天,显得格外缤纷。

钟九从里面拿了脸盆和换洗的衣服,因为水井就在这附近,所以他也就把洗漱的东西都放在面包车里。

毕竟相比塔楼而言,面包车距离爷爷家的水井更近。

不过他现在可是要去河里洗澡,而非去打井水。

河水缓缓流动着,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有在明显高低差的地方,才能感受到它的湍急。

他蹲在河边,双手抱着膝盖,正在做心理建设。

以前的时候其实也会在晴朗的冬天去河里洗澡,那冰冷的温度适应了之后其实感觉还好。

话是这么说,但要跳下去,还是得做好几遍思想准备。

“呐!我来吃午餐啦!”苏酸酸还在不远处,但那软糯又明快的声音已经钻入了他的耳朵里。

钟九缓缓回过头,看见她那一头金色的长发跟着身子轻盈的跑动而跳动。

橙黄色的毛茸茸猫耳朵,一见就觉得暖和。

“钟先生!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呀?”她好奇地歪着小脸。

钟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姿势:“我说我是来洗澡的,不是来拉屎的,你信吗?”

“嗯呐!”

“……那我现在要洗澡,等我洗完澡,再给你做饭,可以吗?”

“好的呀!”苏酸酸用力点了点头,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钟九斜睨了她一眼:“我现在要洗澡了,我要脱衣服了。”

“嗯!会很冷吧?人类都是怕冷的呢!”

“你不怕吗?”

“酸酸不怕啦,但酸酸不喜欢在冬天洗澡——弄得浑身湿漉漉好难受的!”

“你不可以用灵力……什么的东西烘干吗?”

“现在做不到惹……”

“哦。”钟九觉得这个话题已经说完了,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他盯着那平静的河面,又问了一遍,“那我脱衣服了。”

“嗯!”

她仍旧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想法。

一点,不对,半点都没有。

在此时此刻,仿佛真的只是一只路过的橘猫。

“……你能变回去吗。”

“诶?不能的啦!现在变不回猫哦。”

“哦。”钟九终于真的无话可说了。

于是他决定把身旁这位可爱的小猫妖当做空气。

他‘唰’地脱下了外套,‘唰’地脱下了毛衣和衬衫,又‘唰’地……把裤子往下一扯。

橘色耳朵的小猫妖眨巴着那明媚的,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看。

耳朵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终于,钟九脱得一件也不剩了。

他平静而缓慢的,面无表情的,伸出一条腿,然后——

脚下一滑,‘噗通’地跌入了河中。

冰冷的水瞬间就像是要透过毛孔钻入他的体内一般,让他猛地将头伸出水面,用力地喘了口气。

这清澈的河水即使在他这样大动作的搅动下,也没有变得有多浑浊。

他脚下踩着的是光滑圆润的卵石,从水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水下的一切。

夏日的时候,这条河更清澈,倘若漂浮在水面上,那么就会因为那倒映在水面上的天空而让人显得仿佛飞在云端。

不过有时候,清澈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苏酸酸已经瞪圆了眼睛。

“钟先生的比酸酸见过的猫都大诶!”

“……”

钟九的眼皮子忍不住开始跳动了起来。

他终于忍不住问了:“……苏酸酸,你作为一个女孩子,可以害羞一点吗?”

“诶?唔……?钟先生又不是女孩子,不用介意的吧?”

“……”

“再说,酸酸只是一只猫而已啦。”

“那你为什么要变成人形。”

“这样更好吸收天地灵气嘛……”

“变回去。”

“都说了不行的啦……”苏酸酸嘟着小嘴,一脸的委屈。

……

(四)

钟九终于洗完了澡。

洗到后面的时候他都不觉得冷了。

——他身子烫得都快可以把河水煮开了。

不是感冒发烧了。

而是不好意思。

他觉得自己只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实际上‘不好意思’得还蛮强烈。

阳光很温暖,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只有一件贴身的羽绒服和一件衬衣,下身也只穿了一条长裤。

大概是刚洗完冷水澡的缘故,水外的世界对他来说不仅不冷,甚至还有些暖和。

“唰唰——唰唰——”衣服上有太多污泥和汗渍,钟九的板刷来回许多遍,都没能把它们洗干净。

“咕噜噜——”苏酸酸的肚子已经开始叫了。

她捧着脸颊,小声地问:“还有多久呀……酸酸要饿晕过去惹……”

“……马上,现在太阳好,赶紧洗去晒了,万一明天下雨就又不容易干了。”

“有啦!”苏酸酸将手伸进了襦裙里面摸了摸,拿出一个玻璃珠大小的圆球来,“用这个吧!泡在水里然后把衣服浸进去,一下子就干净啦!”

“这是什么?洗衣凝珠吗。”他想起了某个砍价软件经常给自己首页推荐的商品。

“嗯——是我汲取天地灵气后多余的部分。”

“哦——实体化的天地灵气?”

“不太一样……但是,差不多的啦。”

“好。”

钟九没丝毫的犹豫,就把这枚小小的玻璃珠放了进去。

它落入水中后,像是普通的玻璃球一样沉了下去,丝毫没有要化开的意思。

“……?”他疑惑地看向了她。

“等一下啦,不是碰到水就会化掉的啦。”

如是又等了几分钟,‘玻璃珠’终于化开了大半。

钟九搓洗了几下衣服,上面的污垢真的被洗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一些洗衣机没洗掉的陈年老垢都神奇的消失了,简直像是新的一样。

“用清水漂一下就可以啦。”

“好。”

衣服终于洗完,钟九用衣架把它们挂在了连接着两棵大树的绳子上,阳光毫不吝啬地挥洒在上面。

“有一股淡淡的果香味。”钟九嗅了嗅。

但这次,却没人回答他。

扭过头,就看见苏酸酸已经抱着大石头趴着了,一副就快要饿死的模样。

“抱歉,这就给你做。”他将湿漉漉的双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赶紧开始准备起了食材。

今天没做什么活,倒是足够的闲,所以他翻了翻快要坏掉,或者容易坏掉的菜,都先拿到了塔楼的三层放着。

这会儿拿出来的,就是那种再不吃就要坏掉了的菜。

豆腐、生菜、西红柿、青椒……

还有那以极低价格买来的便宜肉末,仔细闻的话已经有一股淡淡的臭味,但仍了又浪费,所以只能用料酒处理一下,炒进菜里了。

除此之外,还有那些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馒头,本是打算来的那两天吃的,但放在车里都快忘了。

他就把它们重新放锅里蒸着,这边则‘哒哒哒’地飞快切着菜。

馒头的香味顺着蒸汽,在这阳光正烈的午后,于空气中弥漫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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