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月光温柔地亲吻着大楼的玻璃外层,在透光的材料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这些玻璃的意义并不是为了让住在楼里的人能以俯瞰的视角看到外面的世界,而是为了不让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如果有谁仔细观察过组织的主楼便能从中发现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比如说……这栋大楼的外表明明和市中心那些金融大厦相仿,可楼上却从来没有打开过任何一个窗户,就连外界的视线都无法穿透那层玻璃。

理由自然也很简单。因为那层本就不透光的玻璃下面并非办公室或是特异点们的住宅区,而是厚实得比那些储存室大门还要结实数倍的实心钢板。在组织积年累月的收容工作中,无数实例都证明了没有什么是比密封箱更值得信任的,而密封箱的材料自然是越结实越好。

换言之,这栋大楼从建立之初便不是为了让普通人在里面办公,又或是进行些不见得光的秘密实验。它本该是整个第七支部区域内最最坚实,也是最为重要的监狱——也可以将其称为“收容所”。很可惜的是,从这栋大楼建成开始算起,它就没有住满过人。

本来苏盼秋是不打算搬到楼上去的,因为她很喜欢员工宿舍附近的那家拉面店,老板也格外喜欢她,每次过去的时候都会偷偷给她多放两片肉,美名其曰吃多点才会长高。只是后来随着感情逐渐流逝,她忘了自己是为了才去那家店的,又图上班方便就搬到了楼上去住。

大概一周回楼上住那么一两天,剩下的时间要么是在实验室里编写各种各样的档案,偶尔回复那些让人怀疑是怎么混进组织编制里的蠢蛋研究员的问题,要么就是待在八楼的后勤部里吃空饷。

这份工作是她特意申请来的,因为光是六楼的实验室的仓库实在不够用,但垃圾乱丢又容易引发问题,于是就将八楼和九楼一起要了过来。可惜七楼是有用的,而且不是轻易能够改造成仓库的地方,不然苏盼秋会把那一层也一起要过来。

研究特异点是一项相当宏伟的课题,以至于在组织成立的数百年里,从未有人能直言自己已经清楚了特异点的起源与成因。而组织存在的意义早就从初期的以“保护”为主发展到如今的“收容”为主。所谓无利不起早,那些大人物们愿意放下身段去和所谓的“怪物”们达成和解协议,自然是有属于自己的诉求的。

如果说像沈幼伶那样的家伙才算是原旨主义的“保守派”,那苏盼秋这样从小便开始接受组织教育的女孩最多只能算作组织的狗。组织让她做什么研究她就做什么研究,如果做得好一些大抵能被挂上一枚亮闪闪的狗牌,上面会标榜几句。

一条聪明而又忠诚的狗。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或许名为“苏盼秋”的女孩并不能和其他的狗作出区别——除了长得漂亮一些,个子矮一些,就再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了。但命运确实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将改变一切的筹码交到了她手里。

其名为,真实。

事到如今,她早就想不起到底是因为祈愿还是因为幸运,才致使那位全无人性的神明关注到自己。但她如此清楚,神明所赠予的一切从来都不是无私,而是明码标价的筹码,令她能坐在赌桌旁与其对峙,赢回或输掉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她是这样。

叶歌也是这样。

“水开了吗。”

少女漠然地坐在桌旁,苍白的灯光照亮那张同样苍白的连。偌大的空间里只能听到那声轻不可闻的自语,以及烧杯里沸腾的气泡声。她熟练地将酒精灯熄掉,用镊子夹住杯口把沸水倒进马克杯里。不久,杯子里便再次冒起浓郁的黑咖啡香味。

她轻轻往杯子里吹了口气,不待温度降下来便微微抿了一口,眉头却并未因此而骤起,明显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在少女看来,用开水泡咖啡从来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她从来都不追求“最好”,只需要“合适”。

桌面上的电脑依旧亮着,上面的档案犹如幻灯片的自动播放般缓缓切换着,偶尔划过几页红色背景的高危档案,将少女苍白的脸映出一丝红润。她的工作很多而且很杂,作为整个组织里都屈指可数的特异点研究员,苏盼秋手里的权力大得令人咋舌。

要知道,就算是她的老师,研究部的头头也只不过是一个B级研究员。或许到退休的时候组织会给他追封一个名誉“A级”,但现在年仅十八岁的苏盼秋已经是实权的A级研究员了。哪怕,很少有人知道她到底给组织提供了怎么样的成果,才能让组织顶着压力将她提为A级,可这份权力却是实打实的。

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奢侈到在组织主楼里拥有一整层作为自己的实验室。这意味着她可以申请接触住在楼上的那些怪物,又或是直接征调地下室里的那些藏品作为自己的研究材料——而能够批驳这份申请的人在第七支部内只有她自己而已。

“还有三天……很快就把三号柜里的试作品进行解封,下一步应该是添加七号试剂测试其活性,以及在高压环境下是否能继续运行。如果能通过初步测试的话就可以交给后勤部那边作进一步测试了。”苏盼秋捧着咖啡,视线扫过电脑屏幕,脑海里却在想着完全无关的事情。她习惯了一心二用,而眼前的工作也是轻车熟路,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直到,一声轻响出现在实验室里,打断了她的思绪。

可是,六楼是属于少女的“私人空间”,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哪怕是一只蚊子都不可能飞得进来。她确信自己的那些“藏品”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也不可能是单纯的忘了关火,让玻璃瓶在外焰上空烧。

苏盼秋微微抬起眼眸,望向桌子对面,那空无一物的地方。原本,这张桌子旁只放了一张椅子,哪怕是她老师过来也只能站在这里。因为大部分时间她都是一个人,所以苏盼秋一直没有准备第二张椅子。直到上次叶歌过来作客,她才特意多加了一张。

而如今,那张椅子上却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她看到那位不速之客,先是微微恍神,随后很快便稳定了情绪,开口道:“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个很有意思的猜想,是一个数学家提出来的。”

毫无根据,也毫无意义的话题,但却很适合作为这一刻的起头。见对方并没有要打断自己的意思,少女便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有一种生物,能够知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知晓一切物理法则,那它便是无所不知的。世人便将这种生物称为拉普拉斯妖。”

不速之客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表示认同,又像是在讽刺着什么,缓缓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于是,苏盼秋笑起来,那笑容能令任何一个认识她的人感到毛骨悚人。因为从很久以前,这个女孩便再也没有了表情,哪怕是礼貌性的微笑也被她遗忘到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可如今,她分明是以最虔诚的心情笑着,宛若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花季少女。

“好久不见,拉普拉斯妖……或者说,我的神。”她朝不可言说者伸出手去,再一次触碰到所谓的禁忌。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