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场算公共区域,一般不禁止出入,就算是走这条密道也无所谓。

但今天达尔丽娜有令,让卫兵严加看守地道出口,以免有刺客干扰辩论秩序。

毕竟,今天的辩论会,实在是太重要了。

“不用惊慌,”乌伊先是安慰几名惊恐想逃的船工,然后看向卫兵,“带我去找达尔丽娜。”

“你是……”

“我想,达尔丽娜应该会给地道出来的人,留了一个观赛席位吧。”

乌伊走进光中,阳光映亮她玫粉的发梢。

卫兵见那发色倏然清醒:“是您!快请,达尔丽娜大人早有吩咐,如果看见粉色发梢的人必须以礼相待。”

乌伊被邀请进会场,带向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

辩论大赛尚未开始,寻神派和自神派分别处在赛场两端,各自整理手中的稿件。

那是他们事先准备的论点,是他们致胜的军火,所以双方都不敢马虎。

“达尔丽娜大人,刚刚有卫兵汇报消息……”

“打住,有任何事都等辩论结束以后再说。”

羊角少女早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孩,如今的她身居高位,处事雷厉风行。

她知道,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辩论赛。

全婆罗洲,乃至于全世界的眼睛都盯着这里。

这是思想的碰撞,更是旧时代与新世界的交锋,是摆脱神王控制的必经之战!

这场战斗的重要性,不亚于乌伊殿下斩落神王头颅的“黄昏处决”。

“明白了,”下属告退。

达尔丽娜胸脯微微起伏,哪怕是经历无数次生死磨练的她,在如此巨大的使命和责任感下,也感到难以自抑的紧张。

她望向对面,那个不甘心神王死去,试图寻找另一个神明崇拜的男人-瓦刚,此刻沉静危坐,浑身上下竟然没有半点紧张的情绪。

有一个奇怪的斗篷人站在瓦刚身边,对着瓦刚耳语了些什么,可惜离得太远了,达尔丽娜听不见。

……

“你放心,如果形势不妙,会有人干掉达尔丽娜。”斗篷人低声说。

瓦刚抬起头,冷漠的瞥了一眼斗篷人,没有说话。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们需要一个神,而我的职责是确保新神登基,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斗篷人不满的挺起胸。

瓦刚收回目光:“我们需要的不是神,也并非谁都能成为我们的神。”

“寻神派需要的不是神,难不成是脚气?”

大概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斗篷人粗鲁的嗤笑,不经意间流露些许野蛮的习惯。

他的身上有股腥气,是常年接触血水不洗澡,腌的入了味的那股腥气。加之鱼腥和腐败食物的霉臭混合在一起,让人生理上感到不舒服。

那股气味,就像一股冰凉的寒意,提醒瓦刚,在咫尺之遥,有一把刀架在他和达尔丽娜的脖子上。

不过他并不在乎。

“辩论大会即将开始!请双方做好准备!”

噔噔噔——

御灵师唤来天堂之光,将天空中打下的两束柔光凝聚在达尔丽娜和瓦刚身上。

他们起身,遥遥相对而立。

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传话水晶,它们会将这场辩论传到文明之火照耀的每一寸角落。

达尔丽娜率先发言。

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神王在任时,赋税九成。各族饿死,冻死者不计其数。如果重立新神崇拜,将权利富集于一身,假以时日,我们必定会重蹈覆辙。”

这只是开胃小菜,瓦刚早有准备,坦然回应:

“新神不可赋税超过两成,议会将负责监督新神作为,没人会让历史重演,我们只是渴望一个信仰,我们需要信仰。”

“信仰?”达尔丽娜反驳,“我们曾经信仰的神明,告诉我们海水是黑色的,告诉我们禁制外的世界只有虚无和恐怖,他告诉我们长了角的人就要烧死,那仅仅是因为他的个人喜好,而我们曾经深信不疑……信仰只会让我们成为盲目的奴隶。”

瓦刚摇摇头:“那是因为我们信仰了一个糟糕的神。不可否认,信仰曾经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痛苦,可……那也赋予了我们更多的希望。

在十年前,遭遇绝望的我们会祈祷,我们不知道神是否会回应我们的期待。但神的存在,给了我们支撑下去的希望。

我们祈祷,并不是笃定为神明会为我们做什么。而是在我们生活最黑暗的时候,我们可以抬起头,能够看到一束光,那束光支撑我们继续前行,赋予我们毅力去走出绝望。”

“很显然,事实已经证明,这束光只不过是骗局。”达尔丽娜思维敏捷,快速回应,“我们必须要明白,走出绝望,只能依靠我们自己,而非什么光的指引。我们必须成为自己的那束光,哪怕再艰难和迷茫。”

瓦刚笑了:“你显然高估了人类,你高估了生灵的意志力。

我们终将会遭遇不可抵抗的困难,我们终将发现个人力量的渺小和无助。

接连的挫败会击垮你反抗的动力,让你沦为行尸走肉,无法救赎自己……最近有个新词怎么说来着?开摆。

你看,如果意识到敌人无法战胜,人类是会开摆的。

可如果你拥有一个崇高信仰,他也许会让你保持希望,而大多数时候,我们可能错误的低估了自己的能力。只有坚持下去,我们才会发现……原来我们如此强大。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它会激发出我们的潜能,去击败困难。”

“你太乐观了,更多时候,这种盲目的鼓励只会让我们在错误的路活活撞死。”达尔丽娜摇头,“绝望和挫败,那是生命的必经之苦。它会告诉我们该及时换一个方向,去寻找更加适合自己的安身之处,而不是浪费了一生,才懂得后悔……

我们必须摒弃狂热与盲目,在这种痛苦中审查自己。而你所说的信仰,就是盲目的根源。”

“或许我们需要一些盲目呢,聪明小姐。”瓦刚叹息,“婆罗洲有五亿人口,近十年的出生人口较多,也不过五分之一。

剩下的近四亿人,出生在神王陨落之前,他们大多从小被告知要为神奉献,并根深蒂固的以此为荣。可突然间,神王死了。

那个无所不能的形象倒塌了,神性荡然无存。

他们的天空崩塌了,于是,你要告诉他们,他们的信仰是个笑话,他们的引以为荣的奉献,以及所有的习俗和热爱,不过是韭菜爱上了镰刀,那是什么滋味……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可那只是必须经历的镇痛。”

“不!你不明白!聪明小姐,我们如此需要一个新的神明,不是为了回到过去。而是为了让失去神王而惶恐绝望的大多数人,能够在光芒中去寻找新的意义,而不是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摧毁余生。”

瓦刚的话颇具说服力,更何况大多数人都是因为迷茫而来到赛场观摩。

这番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一时间辩论赛场变得嘈杂。

达尔丽娜好似陷入了困局,但她仍旧保持冷静,反问道:“你认为,谁能够承担起这样的信仰?”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瓦刚双手拄桌,瞥了眼黑袍人,然后在黑袍人错愕愤怒的目光中,微笑说:

“乌伊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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